第2章 煙雨江山畫卷朦 古窯碎影隱塵封
- 窯崗嶺秘事:窯與畫之謎
- 文若禾
- 4970字
- 2025-02-16 23:11:28
二O二四年農歷正月初四,春節里一個陰冷的冬日,晨光透過稀疏的雨幕,顯得蒼白而無力。桂林這座世界聞名的旅游城市,在細雨的洗禮下,更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幽靜。遠處的群山在煙雨中若隱若現,兩岸的翠竹在雨中搖曳生姿,綠意盎然。江水悠悠,桂林這座擁有數千年歷史的文化名城,曾是嶺南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深厚的歷史底蘊和獨特的喀斯特地貌,孕育了豐富多樣的文化遺產和自然景觀。王瑾妍,這個一九七八年在窯崗嶺出生的地道桂林妹子,靠著這一方山水,現在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書畫藝術品投資、收藏及銷售的公司。
二十歲那年,王瑾妍中師畢業后,被分到村里小學教書。前幾年還年輕,有教書育人的熱情,后面每天重復簡單的批改作業、準備教案,還得面對繁瑣的教務管理工作,寫字畫畫的時間越來越少。從小愛好書畫的她,總覺得這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偶有閑暇的一天,她到離家不遠的商品批發城的逛了一下,發現這里的書畫批發市場竟然這么活躍,于是萌生了辭職賣畫的想法。無獨有偶,沒幾天再來逛時,一個臺商經營的店面掛出了招聘營業員的廣告,于是王瑾妍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進去應聘。
憑著自己在師范學校打下的一些書畫功底和濃厚的興趣,面試經理的幾個問題下來,她很順利地拿到了這份工作。
只是她不能答應馬上來上班,怯怯地對經理說:“其實我還在小學教書,能不能緩幾個月,等我處理完學校那邊的事再來上班呢。”
“可以的呀,不急,你回去把之前的工作離職手續辦好再來就行啊。”一位個子高挑,五官周正,操著濃濃臺灣腔的男子從里屋走了出來,他叫蕭欽源。
王瑾妍轉身才發現,眼前的這位老板居然這么年輕,也就三十出頭,約莫比她大個五歲的樣子。聽他這么一說,王瑾妍緊張的心放了下來。隨后兩人隨意聊起了書畫,聊到桂林山水,也聊到了理想和生活。
一年后,王瑾妍跟蕭欽源談起了戀愛。他們經常相伴到漓江邊寫生。愛情來得很自然,王瑾妍希望有個人一輩子陪她作畫,一起安穩地度過這一生,蕭欽源也希望能留在這座山清水秀的城市,于是他們就這么又很自然地走進了婚姻。
一晃二十一年過去了,兩個兒子先后考上大學到外地讀書去了。蕭欽源的父母年紀大了,他經常得在臺灣鄉下呆著,生意也漸漸交給了王瑾妍來打理。生意不忙時,王瑾妍經常會回窯崗嶺。后來她索性買了一塊宅基地,在窯崗嶺建了一棟三層小別墅住,離父母家也不遠,電瓶車五分鐘的車程。
此刻,王瑾妍站在窯崗嶺村邊的鐵路橋下,望著眼前被雨霧籠罩的景色,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回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她百感交集。
她的奶奶秦桂蓮,一位慈祥而堅韌的老人。雖說過古稀后背越發駝得厲害,但她耳不聾眼不花,除了血壓有點高,平時感冒發燒都很少。如今老人九十剛過,前幾天上廁所時不小心滑倒,當時就疼暈了過去。
那天傍晚,王瑾妍的父親王崇文放牛回到家,發現奶奶倒在廁所里昏迷不醒,拼命呼喊“Jiā(土話,母親)啊Jiā,你醒醒!醒醒啊!……”許久,奶奶終于被喚醒過來。父親趕忙把奶奶小心抱到床上。剛放下,老人就“哎呦哎呦”叫疼。這下可嚇壞了瑾妍她爸,也不知老人到底傷在哪里,只好讓她臥著別亂動,然后拿出手機,在通話記錄上翻找到了一個電話撥過去。
“武子,你趕緊過來一趟,Jia曉不得摔著了哪里,一直喊疼。”
武子就是王瑾妍的二叔王崇武,住在馬路對面的村子那邊。早些年,他在路邊村口那里蓋了下上兩間房,后來村里生活條件好了,為了大家采買方便,二叔便把這兩間房改成了小賣部,平時就呆在鋪子里買點雜貨。
一接到電話,二叔立馬趕了過來,看著一動不動的奶奶,焦急地詢問是哪里痛。
老人哪曉得摔到哪兒了,意識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只是用呻吟般低沉的聲音說:“屁股,屁股疼。”二叔示意奶奶斜一下身子,靠到枕頭上,奶奶無力地擺擺手,喃喃地吐著兩個字“別動,別動。”
二叔見狀,皺起眉頭說:“怕是摔裂了盆骨了,年紀大了就怕摔跤,這會送醫院,路上抬上抬下折騰不起,先躺著緩緩看吧。”王瑾妍父親點點頭,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天黑下來了,奶奶躺了個把小時也不見好轉。二叔一直在一旁守著,瑾妍爸把晚飯弄好端到奶奶床前,她也只是抬起手晃了晃,示意不想吃,便又歪躺著了。
“叫小妍子回來……”突然,奶奶似乎用盡力氣喊了一聲。
“什么?”奶奶聲音太微弱,二叔沒聽清,湊近了問。
“打電話,給小妍子,讓她回來吧。”奶奶好像預感到了什么,斷斷續續地對二叔說,聲音很輕,但這回二叔仔細聽清了她的話,趕緊給王瑾妍播去了電話。
“瑾妍,你現在在哪?奶奶讓你回來一趟。”二叔電話里的語氣跟往日一樣平靜,并沒有說奶奶情況有多嚴重,王瑾妍還是能隱約感覺到奶奶不大好。她掛了電話,立馬收拾了碗筷,騎著電瓶車往父母家趕。
“Nā(奶奶)!Nā!”王瑾妍剛踏進家門就急促地喊著。
“在這里,躺著呢。”父親領著進了奶奶睡的房間。昏暗的房間里,只有那盞她前幾天剛買回來的小臺燈亮著,怕奶奶覺得刺眼,被二叔特意放在離床一米多遠的塑料凳子上。
在二叔給瑾妍打完電話,隨后也給三叔王崇信、姑姑王素英都打了電話。家人們都陸續過來了,房間顯得異常擁擠。
“小妍子啊。”奶奶又喚起了王瑾妍的小名。
“哎,我在這呢,Nā(奶)!”王瑾妍走進奶奶床前蹲下,雙手輕輕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的手已經被歲月雕刻出太多細密的皺紋,像干枯的樹皮,曾經的溫暖也逐漸褪去,變得有點冰涼。
“小妍子,”奶奶又輕喚了一聲,想說什么,又好像沒想起來,頓了一會。
“把空調打開呀!”王瑾妍沒等奶奶說話,轉頭有點生氣地對父親說。
空調是王瑾妍去年買的,平日里,父親王崇文總是怕費電不舍得開。可年前這幾天溫度驟然降到兩三度,這么冷的天不給老人房間開空調,瑾妍搞不懂父親是怎么想的。忙忘了還是心疼錢,不管哪個理由都讓她感到生氣。
“別生氣,是我,不讓你Màn(爸)開的。”奶奶總是喜歡袒護孩子,盡管瑾妍的父親都已七十了,奶奶還是不想讓他受委屈。
父親在電視柜上摸出遙控器將空調打開了,不一會兒,房間漸漸暖和起來。
“武子,去,把我那個,裝衣服的那個箱子打開。”奶奶的聲音低沉,含糊不清地說著,用手指了指大衣柜邊上的一個矮箱子。
“MànMàn(叔叔),Nā(奶)讓你把那個箱子打開。”瑾妍怕二叔沒聽清奶奶的話,重復傳了一遍,手指向那個箱子。
“把箱底那幅畫,拿給小妍子吧,她不是喜歡這些個東西嗎。”奶奶的聲音稍大了一點,像是攢足勁用力說出來的。
二叔從箱底摸出一個塑料薄膜包著的一卷東西,拿過來小心翼翼地遞給王瑾妍。
“小妍子啊,這幅畫是我Muāng(土話:父親),你外太公留下來的,我也不懂,他讓我好好存著,我就一直存到了現在。”奶奶咽了一下口水,接著說,“以后你就幫奶奶繼續好好存著吧。”
“哦,曉得了,奶。”王瑾妍沒多想也沒多問,一口答應著,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樣地輕聲勸她少說話,好好休息。在一旁守著的大伙也附和了幾句。
“Muāng(土語:父親),那幅畫我交給小妍子了,你放心啊。”老人不知是眼花還是出現了幻覺,突然胡言亂語起來,“我怎么睡在外面啊,門呢?”“看見那邊的黑影了嗎,是貓還是狗啊,把它給我攆出克。”“地上怎么這么多螞蟻,素英,你拿掃把掃一下呀。”……
昏暗的房間里,盡管一家子人都在,但老人神神叨叨、疑神疑鬼的重復著這些話,王瑾妍心里還是有點害怕起來。還好素英姑姑走近了過來,示意讓她站到邊上,然后蹲下,用兩個手掌夾住奶奶的雙手搓起來,邊搓邊寬慰地說:“Jiā(土話:母親),你沒在外面,在家呢,大哥、二哥、三哥,我們都在,沒得事啊,馬上過年了,到時候小把爺也都回來,好鬧爺啵。”奶奶聽到要過年了,身體里像是注入了某種力量,一下來了精神,說話也清醒了起來。
“是哦,過年我還得給他們發紅包的。”說到紅包,她下意識地從姑姑手里抽出手往枕頭底下摸了摸說,“我有錢的,到時你幫我換些新票子啊。”說著拿出幾張百元鈔票就要給姑姑,“換十塊、二十塊的就行。”
“好的,好的,你先收好。”姑姑明顯感覺奶奶的手暖和起來,意識也變得清醒了,大家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個夜晚注定是個漫長的不眠之夜。盡管老人扯了幾句老話也逐漸有了困意,沒等多久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但站在房間里的每個人都不敢輕易去睡覺。夜深了,三叔因為不放心行動不便的三嬸一個人在家,先回去了。其他人站累了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著或者瞇會,幾個人輪著守了一夜。
夜里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細雨,淅淅瀝瀝,冷冷清清。王瑾妍被一陣此起彼伏的雞鳴聲叫醒,迷糊中聽見奶奶喊肚子餓,她趕緊推了一下旁邊的姑姑王素英,說:“Niāng(姑),我Nā(奶)醒了,好像說餓呢。”
聽到王瑾妍說話,其他人也都醒了過來。瑾妍爸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六點十分,然后伸手把窗簾拉開,見外面還是漆黑一片,就把房間的大燈打開了。
燈光把整個房間照亮了很多,原本斜躺著臉朝內的奶奶稍微坐起來了一些,大家這才發現,她鼻子下面人中處有點擦傷,嘴角也因缺水上火結痂,還好并無大礙。
“素英,素英在嗎?”奶奶聲音稍微大了一點,“我有點餓,弄點吃的吧。”
“Jiā(媽),你要吃什么,我給你煮點面?”姑姑聽到奶奶說餓,一個晚上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說話語氣也輕松了些。
“闊以,煮爛一點啵,放點菜花。”奶奶這么說著,然后自己挪了一下身子。看她精神好點了,大家緊張的神經也都放松了下來。傷筋動骨一百天,后面就得臥床靜養一陣子了。于是大家商量著,簡單地做了一下輪流照顧的安排,讓姑姑先照顧一天,就各自回去了。
等姑姑煮好面端過來,王瑾妍叮囑完奶奶好好休息,也拿著那幅畫走了。回到自己家,因為太困,她也沒顧上打開畫看,隨手放在一樓書房的案幾上就去樓上房間補覺了。
一覺醒來,她想起了奶奶千叮萬囑地讓她收藏好的畫,走到書房拿起來,在滿懷期待中小心地打開了。
畫中,遠處墨染出幾座孤峰,近處幾叢翠竹掩映著三、四座低矮的古窯,平緩的江面上,幾艘像是運貨的八桿風蓬船正要靠岸。王瑾妍實在看不出這幅畫有什么特別之處,畫工粗糙不說,構思也毫無新意。在她看來,這種四尺(65X135cm)手繪山水掛畫,市場批發50元一張隨處可見,畫工還比這幅來得更精美。正當她疑惑奶奶為什么這么看重這幅畫時,畫上幾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看起來這是一首七言詩,對仗還算工整,也講究些格律,頷聯和尾聯的押韻讓整首詩讀起來朗朗上口,詩云:煙雨江山畫卷朦,古窯碎影隱塵封。翠竹輕搖夢初醒,歲月流轉情難終。后面落款只有一個更小的“謙”字。
詩句有何深意,王瑾妍并未多想。今天約了一位外地客商,她到村口米粉店要了一碗鹵菜粉,鍋燒、酸筍和炸腐竹一樣不少,三兩下嗦完粉,便騎著電瓶車往店里趕去了。
那個讓人驚慌失措的夜晚過去后,接下來的幾天,王瑾妍除了抽空回去照顧一下奶奶,生活恢復了往日的波瀾不驚,像這江水一樣緩緩地向前流淌。
“瑾妍,下著毛毛雨,你還跑到這兒來呢。”表姐秦曉蓉從對面菜地走過來跟王瑾妍打招呼,把她從回憶的思緒里拉了回來。
秦曉蓉的爺爺就是瑾妍奶奶的大哥秦桂德,爸爸秦啟良是秦家長子。秦曉蓉初中時就跟村里外來戶李家兒子李懷剛要好,上完中專也沒合適的工作,早早地就在家結婚了。因為有些文化,人緣也不錯,村委會選舉,她被選上了村里的婦女主任。雖說工資不高,但平時工作也不忙,既能照顧家里,也能做點農活。以前計劃生育時還得嚴格把關二孩生育指標,現在三胎都放開了,計生工作也少了很多,她便在農閑時組織村里婦女跳個廣場舞,逢年過節搞點娛樂活動。村里的大姐大媽們倒也配合,閑來無事,圖個樂呵也挺好。
“嗯,在家呆著也沒事,出來走走。”王瑾妍微笑著隨口答道。
表姐又問了瑾妍奶奶的身體和過年走親戚的安排,你一句,我一句,倆人站在江邊扯起了閑話。當聊到表弟秦曉楓,表姐突然想起來什么,邊掏手機邊說:“他呀,最近對那個什么桂州窯挺感興趣,我給你看看他拍的那個視頻。”
王瑾妍饒有興致地湊了過去。視頻中,桂州窯遺址現場拍攝的畫面清晰唯美,出土的唐素胎陶作佛像頗有神韻,日用器皿、建筑用件等釉陶質樸古拙,加上表弟秦曉楓深情并茂的介紹,一下子就把王瑾妍吸引住了。她忽然想起了手上那幅山水畫中的古窯,隱約感覺其中有什么關聯,迫不及待地讓表姐把視頻轉發給她,并問了桂州窯的遺址。
“就在咱們窯崗嶺上村邊上那塊空地,那邊大部分地都賣給漓江大美的開發商了,唯獨桂州窯遺址那片讓政府保護了起來,建了一個桂州窯文化展示區……”
表姐還要繼續說,卻被王瑾妍打斷了,“姐,我有點事先回去了,過幾天再去給舅公拜年啊。”說著她轉頭急匆匆往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