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意推開工作室的雕花木窗，昨夜細雨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苔痕。晨霧裹著龍井新茶的清香漫進來，沾濕了案頭那疊泛黃的《營造法式》手抄本。

“師姐，稽查隊那邊送來鑒定報告了?！皩嵙暽×直еＦぜ垯n案袋站在門框邊，馬尾辮上的銀杏木發簪隨著喘息輕晃，“他們說是自然開裂…“

銅壺在紅泥爐上發出細鳴，她拎起壺柄沖開玻璃杯里的白毫銀針：“把3號放大鏡遞我，還有上周收的南宋曜變天目盞碎片?！?

茶煙裊裊中，碎瓷片在強光燈下顯出奇異虹彩。小林湊近時鼻尖幾乎貼上玻璃臺面：“這真是日本回流的那批？聽說拍賣行給估了七位數？“

“釉層氣泡分布有問題?！巴硪庥描囎訆A起芝麻大的殘片，“你看這處流釉走向…“話音未落，手機在黃花梨筆筒里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個蘇州區號的座機。

“蘇小姐？我是沈園修繕項目組的陳工?！半娏髀暲锘熘┕ぴ胍簦澳裉炷軄硖宋鲙繂幔课覀儼l現些老木料，想請您幫忙斷代?！?

茶針在杯底投下細長陰影。她望著工作臺上尚未修復的屏風殘件，指甲無意識刮蹭著案幾邊沿的包漿：“沈總知道這事嗎？“

“硯舟說全權交給您處理。“電話那頭突然傳來金屬撞擊聲，陳工壓低嗓音，“有塊雕著并蒂蓮的雀替，背面好像刻著字…“

窗外傳來三輪車碾過石板路的吱呀聲，賣茉莉的阿婆拖著吳語小調。經過晚意指尖的墨漬在宣紙上洇開：“下午三點?！?

茶盞碎片突然從鑷子間滑落，在防震墊上彈跳著滾向桌沿。小林慌忙去接，發簪勾住了顯微鏡的數據線?！爱斝?！“晚意伸手去扶，腕間的老銀鐲磕在鎮尺上，發出空谷回音般的顫鳴。

沈硯舟推開茶色玻璃門時，正看見這一幕。他今日換了件竹青暗紋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舊疤痕：“蘇小姐的辦公室比拍賣行展廳更有看頭?！?

小林手忙腳亂地收拾滿地瓷片，晚意瞥見他臂彎搭著的深灰西裝——左襟別著枚翡翠蜻蜓胸針，正是去年秋拍流拍的那件“殘荷聽雨“。

“沈總來監工？“她將殘片收進錫盒，指腹摩挲著盒面鏨刻纏的枝紋。

“來賠罪?！吧虺幹蹚奈餮b口袋掏出個藍布包裹，“屏風的事讓蘇小姐受驚了?！巴噬乃{布展開，露出半塊澄泥硯，硯池殘留著暗紅墨漬，“聽說令尊最近在找這個？“

窗外的霧突然濃了。晚意盯著硯臺側面殘缺的“蘇“字火漆印，想起父親書桌上那摞未完成的《茶經》注疏稿。上個月老人在電話里咳著說：“祖上那方硯臺要是還在，注《茶器》篇時…“

“乾隆年間的東西，配不上蘇老先生?！吧虺幹鄣闹腹澢迷诔幣_上，驚起細微塵埃，“不過當鎮紙倒是合適?！八D身時襯衫掠過窗邊的湘妃竹，驚落兩三片帶著淚斑的竹葉。

小林端著茶盤進來時，正撞見晚意對著硯臺出神。雨前茶的霧氣模糊了玻璃柜里的定窯白瓷，那些溫潤的冷光映在她側臉，像博物館展柜里的宋代仕女圖。

“師姐，文物局剛發來郵件…“小林話說到一半突然噤聲。晚意手中棉簽蘸著的去離子水正懸在硯池上方，暗紅墨漬遇水竟浮起細密油花，在晨光中折射出詭異的虹彩。

茶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