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手袋廠的鐵皮廠房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陸沉舟數著解放卡車輪胎碾過的碎石，突然按住明哥握方向盤的手：“停到第三棵木棉樹后面。“

“丟！“明哥猛踩剎車，“前面就是廠門......“

話音未落，兩輛掛著武警牌照的吉普車呼嘯而過。陸沉舟盯著后視鏡里揚起的塵土——本該空無一物的廠區廣場，此刻堆滿印著“東京精密“的木質貨箱，穿卡其制服的海關人員正在貼封條。

“撲街！“明哥的蝴蝶刀彈出寒光，“你玩我？“

“海關稽查每月15號例行檢查，“陸沉舟摸出皺巴巴的臺歷，在昨天日期畫著紅圈，“但今天16號。“他目光掃過貨箱上的報關單，HS編碼赫然是1985年才啟用的稅則號。

廠房側門突然閃出個戴蛤蟆鏡的身影，港腔普通話刺破晨霧：“陸生？林威廉等你好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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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的倉庫里，霉斑在墻紙爬成道瓊斯指數的曲線。

林威廉的鱷魚皮鞋踩在走私電視機包裝箱上，金勞在昏暗光線里泛著幽光：“陸生說能搞到五十臺三洋收錄機？“他掀開絨布，露出五臺貼著“大連電視機廠“標簽的日立彩電，“但我要的是能放進牛仔褲口袋的貨。“

陸沉舟掀開角落的油氈布。二十箱電子表在晨光中閃爍，表盤印著香港皇后碼頭夜景，背面卻是深圳華強北的模糊地圖。“三百塊一箱，“他轉動最上面的表冠，秒針突然逆時針飛轉，“每天誤差三小時，正好夠跑一趟羅湖橋。“

港商的笑聲驚起梁上麻雀。他打開鱷魚皮包，成捆外匯券瀑布般傾瀉在霉爛的木箱上：“后生仔，這些玩具最多值......“

“值你明天在白云賓館要簽的十萬條牛仔褲訂單。“陸沉舟突然用粵語說道，手指劃過電子表背面，“林生在筲箕灣的制衣廠，等這批表給女工當加班費吧？“

林威廉的雪茄僵在半空。這個細節他只在昨夜醉酒時向索尼高層提過，此刻卻從個大陸爛仔嘴里吐出。陰影中的保鏢剛要動作，卻被港商抬手制止：“陸生想要咩？“

“太平廠今天被封的注塑機，“陸沉舟踢開腳邊報關單，“今晚裝船運往香港時'意外落水'，三天后我需要它們出現在佛山。“他蘸著茶水在木箱畫出齒輪圖形，“作為交換，我告訴你怎么拿到廣州第一張私營企業執照。“

窗外的蟬鳴突然死寂。林威廉摘下蛤蟆鏡，露出左眼猙獰的刀疤：“你點知我在申請執照？“

“因為1984年1月1日，“陸沉舟在積灰的玻璃上寫下日期，“全國第一家私營企業主會出現在《人民日報》頭版。“他抹去字跡，露出玻璃倒影里疾馳而來的三輪摩托——后座穿工商制服的男人，正是十年后證監會首任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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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驕陽炙烤著芳村碼頭廢船。

陸沉舟數完第三遍外匯券，突然被麻袋套住頭。咸腥的江水灌進鼻腔時，他聽見明哥的咆哮：“敢用老子的車運走私塑料花？“

“那不是塑料花......“陸沉舟在拳腳間隙嘶喊，“是深寶安改制用的注塑機模具！“后腰傳來的劇痛讓他想起2015年股災爆倉那夜，但這次抵在脊椎的不是強制平倉通知，而是三棱刮刀。

“明哥！“馬仔突然舉著《羊城晚報》跑來，“那個臺商......臺商真上報紙了！“

浸透江水的報紙頭版，林威廉正在廣交會簽約儀式上與高官握手。照片角落，幾臺疑似注塑機的設備蓋著帆布，帆布褶皺恰好構成深寶安的股票代碼。

明哥的刮刀突然轉向自己手心。血珠滴在陸沉舟蒼白的臉上，繪出詭異的K線圖：“今晚十點，深圳漁民村，我要見到你說的那個金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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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吞沒羅湖橋鐵絲網時，陸沉舟在界河邊見到了體改辦的王處長。

“小陸同志，“王處長用鋼筆敲打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他上午說的“股份制設想“，“你從哪學來的資產重組、同股不同權這些概念？“

對岸香港的霓虹燈漸次亮起，陸沉舟望向1983年尚未開發的福田荒灘：“您聽過飛樂音響嗎？“

“上海那個搞擴音器的集體廠？“

“明年他們會發一種紙質憑證，叫做股票。“陸沉舟突然抓起一把泥沙，任其在指縫間漏成沙漏，“二十年后，這些沙子會變成摩天大樓。“

王處長的瞳孔映出對岸的璀璨燈火。他從公文包抽出發黃的稿紙，標題是《關于成立深圳特區發展銀行的請示》，簽發日期卻是三天后。

“明天上午九點，到省委招待所301房間。“鋼筆尖在稿紙背面劃出深痕，“帶上你那個寶安縣改制的方案。“

當吉普車尾燈消失在邊防檢查站，陸沉舟癱坐在蘆葦叢中。西裝內袋里，林威廉給的五千美元正在發燙——這原本是深寶安原始股的起購資金，現在卻要變成打通關節的潤滑劑。

夜空中突然炸響悶雷。他摸出貼身藏的硝酸甘油瓶，卻發現藥片早已化作1983年的雨水。遠處傳來漁船引擎聲，明哥的刀鋒將割開中國資本市場的第一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