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陽郡，南水鄉。

大片的荷葉生長在官道兩側。

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采蓮的農人直起腰，帶著泥污的臉上似乎早就習以為常。

數十名甲袍軍卒過境，卷起陣陣塵煙。

又穿過濃密的山林，道路逐漸變得崎嶇，不知何時，農家景色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遠處烽煙彌漫，鼓聲沉重。

那是南水鄉鎮妖軍營地。

沒過多久，身著絳色披風的參將抬臂示意，馬蹄聲戛然而止。

他率先翻身下馬，稍微交代幾句后，其余軍卒扭頭開始忙活起來，沉默而高效。

此時夜色將至，簇簇篝火燃起，發出噼啪聲。

大約十來具都尉的尸體被收撿在大營中央，全身遍布的猙獰的傷口，隱約可見深處的森然白骨。

注意到來人風塵仆仆。

一名都尉走過來，袖口刺著三道焰紋，肩上纏著繃帶。

他徑直走過來，恭聲開口：“周參將。”

“這是怎么回事？”周明臉上看不出喜怒。

兆易成臉色陰沉，幾乎咬牙切齒：“鳴水的先鋒妖魔突然奇襲......弟兄們來不及支援。”

“來不及支援？”周明眼皮輕跳，右手撫在刀鞘上，語氣平靜：“計劃早已制定，龍門山也被征調來布防，那里上下消息靈通，怎么會來不及支援？”

龍門山乃是一處天險。

遠遠望去，在夜幕下顯得幽深死寂，宛如天然屏障，扼守住奔浪峽往外的要處。

任誰想大舉路過奔浪峽，首先就躲不過那里！

可正因為易守難攻，斷不該死傷這么多弟兄。

“是因為龍棍門那幫狗娘養的！”

兆易成眼睛里迸出血絲，渾身顫抖：“龍門山雖然是天險，但同樣是孤地，龍棍門山門昨日晚開了半個時辰，那里的弟兄便孤立無援......”

聞言，周明強忍住心中的憤怒。

想去龍門山，要從龍棍門山門進去，這是最快的辦法。

他抬眸看向那座孤山，外邊既無棧道，水路又兇險，野鳥飛過，經不起半點漣漪，真是好一處葬身之地。

“理由呢？”周明咧出一抹微笑。

沒有人可以讓鎮妖軍吃這種虧。

兆易成眼中痛恨不已：“據說是守門的弟子忘了時辰，已經依照門規打殺了，可這有個屁用！”

“......”周明一時緘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時，營門外匆匆趕來幾名軍卒。

“稟告大人，龍棍門趙玉山求見！”

話音剛落，周明眼神微瞇。

只見大營外，站著位黒衫中年人，衣袍不染煙塵，夾雜著銀絲的長發簡單挽了個發髻，背著一桿鑌鐵長棍，只是眼神顯得急迫。

先前龍棍門祖師齊炳失蹤，留下掌門之位孤懸，不免有人覬覦。

這位趙姓長老年不過七十，一身靈府后期的修為，自然有角逐之心，只是此人隱隱親近朝廷，倒惹來不少爭議。

不過讓此人來請罪，總好過那些怨恨朝廷的江湖莽夫。

“老子沒空聽他廢話。”周明神色如常，可心中已經泛起殺意：“告訴他，讓他別急，先看好那些不安分的小畜牲。”

“后頭會有人‘登門拜訪’的。”

龍棍門、怒云山莊......這幫江湖宗門向來不安分。

可眼下不好節外生枝，這筆帳只能先緩緩了。

大營外，龍棍門一行。

“......”趙玉山沉默良久。

眼見宗門受辱，還有年輕弟子義憤填膺，嘴里說著些不堪入耳的話。

趙玉山見送信的都尉眼神陰鷙，抬首對那名弟子就是一巴掌，冷哼一聲：“放肆！都給我閉嘴，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等那名軍卒走遠，他才松了一口氣。

倒在地上的年輕弟子捂著臉頰，驚懼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怨憤，恨聲道：“趙師伯，師門被辱，你怎能無動于衷？”

“沒大沒小的東西！”趙玉山抬手又是一耳光，抽得他暈頭轉向，輕蔑說道：“攤上你這樣的豬腦子，十條命都不夠我們死！”

“可我師父說了......”王輝還想爭辯什么。

“不要再提那個混賬了！”趙玉山突然暴吼，宛如一頭發怒的獅子。

他眼神淡漠，湊到王輝耳邊，聲音低沉，帶著徹骨的陰冷：“告訴你師父，別再做這種引火燒身的把戲了，想借鎮妖軍的命來爭掌門的位子？也不看看自己配嗎？”

“真引來了禍水，你我項上人頭都保不住......”

“聽明白了嗎？”

說完，趙玉山直接甩袖離開。

只留下癱軟在地的王輝，顫顫巍巍擦著頭上的冷汗，旁邊的宗門弟子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

隨意打發走了龍棍門的人，周明示意副將兆易成。

他會意后吹響令哨，大聲喝道：“所有人，立刻集合！”

約莫三百四十多人立刻按次序站定，面容肅穆。

這就是鎮妖軍的底氣所在，常年廝殺的軍卒匯聚在一塊，煞氣如同利劍沖霄......

直指不遠處的陰森峽谷。

周明從這些軍卒眼前緩緩走過：“有些臨時調來的兄弟可能不認識我，我姓周，鎮妖軍四紋參將，靈府后期修為，是黎總兵的副官......就在此刻，總兵已經率軍而出，堵在山上那群蛇妖的老巢門口。”

“不管你們出于什么原因在征調名單上，不管你們抱著怎樣的態度，我只說明一點，軍中絕不會虧待你們！”

“我可以許下承諾，此次妖禍，參與者皆按陰神功績記錄在冊！”

聽到這話，軍卒們肅穆的臉上綻出幾絲驚喜之色。

軍規森嚴，每添一道焰紋，背后都是數不盡的尸山血海。

就說從一紋晉升至二紋，至少要參加三次靈府境妖禍，而且還得是首功！如果是煉凡境的妖禍，恐怕要硬生生熬幾十年。

毫不夸張地說，一次陰神境功績，頂的上他們上十年的功夫了！

“再者，賞賜全部頂格發放，殺煉凡妖魔，賞靈府下品功法，殺靈府妖魔，賞靈府極品功法，上不封頂！”

“外加江州宅邸一套，白銀五千兩。”

又是一陣嘈雜的喧囂聲......

拋開危險不談，這種待遇不可謂不豐厚。

起手靈府功法，就連陳淵也感到意外。

看著興奮散去的軍卒，周明歸于平靜，只是輕輕搖頭，眼神頗為復雜。

突然，他看著某個人，突然叫住他。

少年身材頎長，英姿挺拔如青松，腰間懸著一只青色的玉葫蘆，那股氣勢厚重深沉，竟讓他有些瞧不出深淺。

但他也沒想太多，只當對方斂息手段高超......

其實最令他吃驚的，還是對方主動跟自己來奔浪峽。

這種人的路子實在太多，僅僅是為了昔日故舊，做到這種程度算是仁至義盡了。

況且，這少年臨走時......還數次拒絕了元參將相隨的好意，不過正因如此......

受到重用也就不奇怪了。

周參將瞥了眼少年袖口的兩道焰紋，緩聲說道：“妖禍將至，南水鄉已由鎮妖軍接手，先前軍中派來查案的人也由我暫時統領。”

“我可以告訴你，這次新兵失蹤大有蹊蹺，不是尋常三教九流的手腳......”

說到這兒，陳淵暗自留心。

“對了，你是煉凡境圓滿？”周明突然問了一句。

陳淵搖搖頭，輕聲道：“靈府境。”

聽到這，周明眼中的詫異稍縱即逝，不過想起元濤的交代，又很快平復下去。

畢竟能受到軍侯青睞的人，也該是這個水準。

周明點點頭，臉色稍有緩和：“我這邊抽不出太多人手，你的境界也足夠，若你愿意，我可以將此事交托給你......”

“沒問題。”

見陳淵回答的如此迅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喜歡這種干脆利落的人，思忖片刻，隨后聲音凝重道：“好，除此之外，我只有一點囑咐你，大戰迫在眉睫，黎總兵殺心將起，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而必要之時......任何人只能以妖禍為先，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