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鐘峻交代完細節要務，一行人陸陸續續自朱漆大門中走出。

突然，他瞥見陳淵怔在原地，似乎看著什么出神。

順著他的目光遙遙望去，心中頓時了然。

鎮妖軍中，有東西南北四座議事堂，卻如同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一座青銅巨柱。

上面鍥刻畫像，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威勢。

銅柱上，豪杰巨擘的英姿被金線描出，他們神態各異，或持兵刃，或赤手空拳，將那些前所未見的兇獸斬殺殆盡。

唐鐘峻走到陳淵身邊，眼中閃過一絲炙熱：“這是榮世銅柱，高三十三丈，各州都有，是初代帝師韓靖立起，既是為了震懾妖魔，也能鼓舞人心......”

陳淵輕輕頷首，像是立碑文傳頌功勛，這種手段......在各朝各代都屢見不鮮。

“看那副圖，喚作巍天斬猿魔......”唐鐘峻的指尖點向銅柱某處。

一道頂天立地的人影怒發沖冠，持著古樸長槍，悍然刺向一頭通天巨猿。

陳淵凝視過去。

雕鑄的工匠技藝精深，將血戰之景描繪的極其傳神，似乎讓人能嗅到撲鼻的血腥氣。

唐鐘峻說：“你可知為什么取這個名字？”

見他賣關子，陳淵相當配合地搖搖頭。

“顧軍侯大名正叫‘巍天’。”他眼中帶著敬意，輕聲道：“當年邊疆告急，為首的大妖正是撼天白猿，那時軍侯攜數十親衛，入幽州，出邊疆，斬魔首而返......”

“朝廷為了彰顯其功績，特以妖血金粉描繪其上，榮耀世代長存......”

陳淵心中恍然。

難怪那些畫像明明是死物，卻帶著厚重氣勢，原來是用了妖血......

“你再看。”唐鐘峻又指向其余幾座議事堂。

“議事堂有內外堂之別，其中總計又有六百小堂，約莫十到二十人一個堂口，內堂一百八十座，至少得有三紋參將領頭才能使用，而其余四百座外堂......全交給試煉營、未晉入參將的軍卒使用......”

“這萬余人......都是千挑萬選才錄入軍中，是當之無愧精兵強將......”他語氣低沉，可眼中的炙熱之意更甚：“可他們近乎所有人......都以自身戰績能刻在銅柱上為榮......”

陳淵看著那座巨柱，靜默無言。

老黃本來在張望什么，見兩人駐足憑眺，也湊了上來。

他用胳膊肘碰碰陳淵，笑道：“要我說，陳淵兄弟不妨再把眼光放長遠些，拼一把，說不得就能將自身大像......

“刻在天京那座鎮世銅柱上！”

唐鐘峻沒有反駁，對九成九的軍卒來說，那都是遙不可及的野望。

但既然是野望......

那說破天都不為過。

“行了，趕緊動身吧。”唐鐘峻見磐峰牽馬走來，催促道：“差事辦砸了，別說什么榮世銅柱，不狠狠被軍法拾掇一頓就不錯了。”

樹蔭下，磐峰遙遙招手。

他疾步趕來，手上還牽著幾頭青鱗馬，被養的膘肥體壯。

“你們在說些什么？”凌月嬋趕馬而來。

她早就瞧見這幾個大男人在嘀咕些什么，還滿臉感慨。

老黃翻身上馬，滿臉的高深莫測，嘆道：“沒啥，不過是家事國事天下事而已。”

鄒陽撇撇嘴，早習慣了他這副樣子。

“你從哪兒學來的拽詞兒？”兩人是老戰友，又知根知底，他稍一琢磨便打趣說道：“怕不是又在忽悠新人？”

老黃還想說些什么。

遠遠見元濤從軍機府走出，當下猶如老鼠見貓一般，老實地閉上嘴。

“急報送到了。”元濤臉色凝重，沉聲說道：“鎮妖軍已斬首大小妖魔五千六百頭，那老鰲的大兒子鰲羅也被青槐師姐擒殺......”

眾人肅穆而立，面色古怪。

這毫無疑問是好消息。

但瞅著元濤的臉色......似乎沒那么好看......

“這信報的確是好事......”

元濤稍作斟酌，沒有賣關子，說道：“可師姐剛想對鰲魔施展搜魂之法，它的神魂卻驟然崩裂，乍變之下......連軍侯都回天乏術。”

聽到這，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提那鰲魔是陰神境大妖，神魂堅韌無比，就是在大齊境內，想從師父眼皮子底下毀尸滅跡......恐怕也難如登天，師父他也不可能沒有察覺......”

“只有事先在鰲羅的神魂上動了手腳，才可能做到這一步，鎮妖軍死了不少弟兄，可最大的戰果就這樣沒了......”

知曉了事情經過，大家也明白元濤為何頗為不快。

陳淵錯愕過后，心中也在思忖。

鰲羅身為大妖，自然非同凡響。

能在它神魂上動手腳......

除了那頭盤踞鳴水多年的老鰲，誰還有這本事？

只是那鰲魔素來低調，一朝有變，終于顯露狠辣手段，可沒想到對親子也這般決絕......

相比眾人的臉色大變，陳淵卻多長了一個心眼。

他還是低估了妖魔的詭譎無常。

連顧軍侯這樣的存在，都棋差一招，未盡全功......

看來這世道比想象中更加危險，陳淵也在心中告誡自己，往后遇上妖魔......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砍死了再說，情報什么的往后稍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先活下來才是硬道理。

元濤的話似乎沒有說完，那張眸子依舊冷厲，卻突兀生出幾分驚疑：“除此之外，師姐還給我發了密報......”

眾人一聽“密報”二字，紛紛打馬往旁邊走去，一副不愿沾邊的模樣。

他淡漠地叫住他們：“不用走，這密報跟清豐縣有關......”

聽到這，眾人才止住動作，靜待下文。

可元濤沒再說一個字。

“然后呢？”凌月蟬秀眉微蹙，疑聲問道。

“沒了。”元濤一臉淡然，說道：“鰲羅神魂崩裂，青槐師姐同樣猝不及防，但千鈞一發之時，她到底捕捉到了三個字......”

“清豐縣。”

聲音不大，落入耳中卻讓眾人神色各異。

......

江州城官道上。

唐鐘峻領頭在前，馬蹄揚起屢屢煙塵，可本地人全是見怪不怪。

只是稍稍避身，便繼續叫賣的叫賣，采買的采買......各忙各的去了。

“荊漢郡，清豐縣，鰲羅......”陳淵喃喃自語。

“陳淵兄弟，說什么呢？”凌月蟬在打馬走向陳淵身側。

少女笑意明媚。

她雖然被教了許多高門規矩，但性子終究是活潑輕快的，又因為自幼習武，天天舞刀弄槍，自然不像同齡的閨閣少女，靦腆柔弱。

十七八歲的年紀，心里沒多少世族偏見，又見到這樣優秀的少年。

自然多了三分青睞......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趟行動恐怕不會太順利......”陳淵笑笑，沒什么遮掩。

“呸呸呸。”少女吐了吐粉嫩的舌頭，嬌俏說道：“哪有兒這么說的，咱們一定能順風順水，逢兇化吉，前途那是大大的有......”

看著這個古靈精怪的少女，眾人嘴角不由勾起淺笑。

等到出了城，頓時馬蹄聲驟響。

勁風刮過，路邊野草也被吹的歪歪扭扭。

騎馬不比駕車，雖然輕便，但遠不及后者的舒適，不過......這趟大抵是要吃苦見血的，再有貪圖那一絲舒適的念頭......

那心也未免太大了些。

......

他們此時走的是一條近道。

一排排老樹映入眼簾，枯朽的藤蔓在上面交織纏繞，還能看見幾處零星破舊的土坯屋舍，繁華的城景已經逐漸遠去......

此情此景，不免讓眾人心里多了些壓抑。

連一向開朗的老黃......似乎都心事重重，瞧著唐鐘峻，問道：“頭兒，我想了想，咱要不要跟軍機府打個招呼，讓他們再派些人手過來？”

老黃這是穩妥之舉。

畢竟跟鳴水扯上關系，慎重些也情有可原。

“軍中人馬還要留意各地妖患，難以脫身。”唐鐘峻的聲音順著風聲傳來，手上執著韁繩：“而且，我已請軍中斥候給義永縣的兄弟傳了消息，讓他們提前蹲點......”

說罷，他直視前方，語氣篤定：“再說了，咱們這次出動的人馬可不一般。”

聞言，老黃呼吸微滯，隨后舒展開眉頭。

說的沒錯，他們這次的確不一般。

足足四位靈府境高手！

再加上十幾名老練的兄弟......

這不得把那妖魔的頭摘下來當球踢？

等他平復下心緒，卻想抽自己一巴掌......

你黃老九是真飄了！

可隨后他又瞅了眼元濤和陳淵，不禁暗自搖頭。

不管怎么說......

自己還真沒打過這種富裕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