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外人來人往。

大多數軍卒沒搞清楚狀況，偶爾投來怪異的目光。

老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動聲色地站到陳淵前面，過了半晌才訕笑道：“元大人息怒，咱都是同僚，平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把話說得這般嚴厲？”

“是我沒搞清楚指示，我這就送陳兄弟回去。”

他姿態放得極低。

面對一位四紋參將，又要息事寧人，還不想讓自家頭兒難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陳淵剛入軍中，是自家兄弟，說什么也得幫襯一把，打打掩護。

可元濤畢竟是臨時長官，雖然顧及頭兒的面子，不會做出什么過激舉動。

但他代軍侯授下功法，也算名義上的老師，傳出去也是教誨徒弟......

旁人說不了二話。

唐鐘峻的眉峰攢在一起。

他狠狠瞪了眼元濤，語氣里帶著火氣：“你小子是吃錯藥了？話里話外夾槍帶棒，一點就炸，人家招你惹你，還是欠你銀子了？”

“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么事情不能關起門來商量？”

見到頭兒發話，老黃也退到旁邊。

就在這時，幾個黒衫都尉自遠處疾步走來。

兩男一女，氣勢雄渾內斂。

除了魁梧似鐵塔的磐峰，另一位男子陳淵也有些眼熟，在義永縣時曾有一面之緣，那雙鷹眼極為銳利，帶著絲絲陰鷙的光芒。

余下的是名女子，不施粉黛，模樣颯爽，竟也是靈府高手。

似乎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

那名女子湊到老黃身邊，悄聲詢問。

“行了，這么多人看著，我給你留些面子?！?

元濤眼神疏離，斜眼瞥著陳淵，對老黃說道：“黃老九，你把他帶回去，這事兒就這么算了?！?

老黃止住話頭，連忙頷首。

形勢比人強，元濤的身份擺在這里......

恐怕要委屈陳兄弟了。

下一刻，一道清脆的嗓音卻按耐不住的響起。

“頭兒，陳小弟只是親衛，又沒有拜入顧軍侯的師門，憑什么要聽他頤指氣使？”黑衣女子神情不滿，微微昂首，胸前的飽滿如春天山巒般起伏。

“這功法又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難道沒練成......陳小弟就不出任務了？”

凌月蟬的目光掃過元濤，最后停在陳淵身上。

反正她看這個處變不驚的少年......

還挺順眼的！

而自己也沒有頭兒的種種顧忌，更是快言快語。

老黃臉色不變，卻在心中暗道：“這姑奶奶的性子還是這樣火爆?！?

元濤眼中帶著不屑，嗤笑道：“哼，我知曉你背景深，可那又怎樣？”

“數十載修煉，家族中砸了無數天材地寶......才勉強到了這個層次，如你這樣的泛泛之輩，也要與我爭辯？”

霎時間，黑衣女子眉梢覆上冰霜。

眸子里透出危險的光芒，身上氣勢躁動。

可元濤根本沒放在心上，這種大藥砸出來的靈府......

也敢在自己面前逞能？

元濤轉過身，就要進議事堂，臨走前側頭看了眼陳淵，說道：“面子已經給你了，怎么還不走？”

看著他半晌緘默無言，應該是老實了許多。

不過這才像話......

既然在軍中，就該知曉尊卑榮辱！

“我若是不要這個面子......元大人又待如何？”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一不是錯愕。

反觀陳淵筆直地站在原地，臉上毫無退意，甚至可以說是氣定神閑，就好像在說吃飯喝水一樣輕松。

就連凌月蟬都猛地怔住。

自己沒聽錯吧？

頭兒新招來的部將......竟然如此生猛......就這么直接頂撞軍侯親傳了？

想不到這小弟弟長的好看，性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剛硬。

她突然間有些后悔。

難道......是自己先前的話刺激到他了？

自己方才說的話雖然刺耳，但明面上好歹是說給唐鐘峻聽的，還算留有余地，就算元濤發難，她也不發怵。

可現在......

似乎有種難以收場的趕腳......

元濤正背身邁上臺階，聽到這話，步子驟然頓住。

只是瞬間，全身的筋骨肌肉已經收束，蘊藏著強大的氣勁，旁人雖然看不到這種變化，但那股凌厲的氣勢......卻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他微瞇著眼睛，扭頭看向陳淵，露出森白的牙齒，輕笑道：“你說什么？”

“我說，我若是不要這面子......”

話還未說出口，旁人突然感覺有勁風過耳。

大多數人甚至看不清人影。

凌月蟬臉色一變，她很久之前就邁進靈府前期，只比元濤差了一個小境界。

可就瞧著這股氣勢......捫心自問，兩人之間的差距的確猶如鴻溝，自己底牌盡出......可能接不下三招。

唐鐘峻暗道不妙，身子隨即猛地掠出，想要阻止元濤。

地上落葉四散紛飛。

元濤幾乎是瞬息而至，離陳淵不足十步。

他當然沒打算使出全力，再怎么說，一個靈府前期的新人而已，不值當自己全力以赴。

不過稍作懲戒，卻是無礙的。

“不知所謂！”

元濤腳步大開大合，氣勢節節攀升：“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給過機會，但你為何非要自找不快呢？”

一步踏出，無形的壓力倏地撲來。

陳淵自然清楚，這正是怒濤龍行的路數。

與此同時，他也邁開步子，只是動作更加自然隨性，無拘無束，如在和風細雨中閑庭信步。

只是這一幕在旁人看來極其怪異，兩個人不像交手，更像是老友多年未見，正要雙向奔赴。

此刻唯有元濤瞬間失神。

他拜師多年，師父曾多次為他演練這門功法。

動靜之間氣勢磅礴，威嚴莫測，真就如飛龍出海一般！

再看陳淵，兩者的影子似乎有片刻的重疊......他不禁屏住呼吸，將這種荒誕不經的想法驅出腦外。

師父屠了不少龍屬，在他手上，這門功法早就登峰造極。

可陳淵的路數他同樣看的清楚，那步法作不了假，神韻十足，氣勢鼎盛，遠比自己的更加精妙。

但這只過去了一夜的時間......怎么可能？

難道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此時，元濤顧不上這些了，自己的步法已經被打亂。

小山般的壓力籠罩全身，骨骼崩出咯吱咯吱的響動。

在旁人看來，剛才或許波瀾不驚，那是因為兩人只催動了功法中的“勢”，從而針鋒相對，可正是這種較量......猶如平靜水面下的暗流，隱藏著危險。

元濤口中悶哼一聲。

他手上青筋暴起，體內氣血逆流，仿佛有萬柄鐵錘在敲打自己的肌體，讓人疼痛難耐......

半天才掙脫束縛。

自己當然可以鼓動元息，憑借著深厚積累，陳淵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但他丟不起這個臉。

面上，他仍舊云淡風輕，可袍服之下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手腳都止不住地顫抖，似乎有些綿軟無力。

凌月蟬等人更是一頭霧水。

在他們看來，這兩人先是莫名其妙地“雙向奔赴”，而后又詭異停住，互相打量......

半天連衣袖都沒晃動一下。

元濤微微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自己先動手的，反倒一敗涂地。

難道還要厚顏逞能？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相信，陳淵只用了短短一夜......就臻至大成，甚至可能是更高的層次。

所謂軍侯親傳的面子......連帶著少年傲氣，在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實面前，全數被狠狠地碾碎。

而后一點點地踩進泥里。

直到這時，元濤才如夢初醒，深深看了一眼陳淵，神色有些灰敗。

“一起進來吧！”他聲音沙啞低沉，卻沒有解釋什么。

很顯然，這個“一起”就包括了陳淵。

唐鐘峻狐疑地看著元濤，發現這小子一副丟了魂的模樣......倒是讓他若有所思。

凌月蟬等人面面相覷。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只是心中分外錯愕。

元濤可不是繡花枕頭，袖口的四道焰紋依舊醒目，這可是靠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是那些溜須拍馬之輩難以染指的榮耀。

他有眼高于頂的本錢，平常更是說一不二的性子......

可這會兒怎么突然改口了？

凌月蟬不禁抬頭，杏眼看向陳淵。

只是少年站定如松，身子不斜不倚，沒有絲毫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