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差役持著火把，往下看了一眼，觸電般收回目光。

一條猙獰長蛇絞成一團，頭顱高高擺在中間，那雙豎瞳還未瞑目，倒映出森冷的光。

“陳大人，秦監(jiān)正在里面等您呢！”一名差役笑的牽強，卻不敢多看陳淵。

死在這位爺手上的妖魔可不止兩手之數(shù)！

要早知道這般狠厲，張揚、周全那幾個倒霉蛋怎敢如此不長眼？

說起來，那張副監(jiān)正最近倒是越來越古怪了，老來喪子恐怕沒那么容易罷休吧！

抬頭瞄了一眼陳淵，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夜色遮掩之下，那是一張極年輕的臉，瞧不出喜怒。

嗒嗒嗒！

就在前方，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走得很急，遠遠便看見一束狹長的影子，如似竹竿。

陳淵微微瞇起眼睛，目不斜視，與那人擦肩而過。

但旁邊的差役卻不敢怠慢，低眉順眼的陪笑幾句，這才匆匆趕上陳淵。

看著那道不疾不徐的背影，泛舟翁臉上陰晴不定。

江湖之人最重臉面，這樣灰溜溜的離開，他不知該如何門派面對小輩的目光。

但一口唾沫一口釘，還賴在這兒，那是面子里子都沒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小子！

無形中，暴怒從心頭涌現(xiàn)，泛舟翁目光陰鷙，手指攥的發(fā)白，連心口都莫名發(fā)悶。

恨不得一棍打碎他的頭顱！

可每次對上那雙幽譚般的眼眸，心里又莫名有些慌亂，只覺得自己似乎被他看穿。

但很快他就將這個想法拋開。

泛舟翁相信此前只是一時失手，自己堂堂龍棍門的長老，竟比不上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

正當他憤恨之時，卻見偏房門口站著一個臃腫人影，在沖他招手。

黑夜靜謐，給那身青袍染上些許墨色......

......

監(jiān)天司最深處，門房上刻字雕畫，極為雅致。

黑衣差役在門口站定，恭敬說道：“陳大人，我去通報一聲。”

陳淵微微頷首，卻聽到里頭傳來沙啞的聲音。

“既然陳大人到了，就直接進來吧，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jié)？”

陳淵挑挑眉。

這是說自己不懂規(guī)矩？

但他懶得想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秦大人尋我何事？”

屋子里并不亮堂，一名中年男子體格清瘦，正在伏案寫字。

這便是監(jiān)天司主官，秦峰。

四十多歲的年紀，心氣正盛，原本想著更進一步，卻始終沒做出功績，眼見上官越發(fā)失去耐心，便打算破釜沉舟，借助大審取得青睞。

只要保持穩(wěn)定，一切都該是順水推舟，政績來的穩(wěn)穩(wěn)當當。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從沒想過一個少年能讓他方寸大亂。

難道自己跟那些草包巡妖尉共事久了，也失去了警惕心？

若論博得上官眼球，其實秦峰成功了，可陰差陽錯之下，引來了他絕不想招惹的存在......

“陳大人果真是好本事！”他看著那少年，語速有些令人捉急。

“我為官數(shù)十載，早就見過......”

這話卻被人不耐打斷，秦峰下意識正就要發(fā)作，卻對上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

話在嘴邊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陳淵早就不耐煩了，這可是他特意找上來的！

又半天不說一句話，神神叨叨的模樣，又是寫字，又是喝茶，整些無聊的官場把戲。

似乎還要講講自己的光榮史？

陳淵站起身，微微挑眉道：“秦大人，我公務繁忙，如果沒有要緊事，那我便先告退了。”

秦峰似乎被梗住一般，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囁囁喏喏開不了口。

但見他目光忽的躲閃，顯然是心里藏著話。

不然吃飽了撐的叫自己過來？

過了一會兒，秦峰像泄氣一般，無力癱軟在椅子上，思來想去，他似乎真拿陳淵沒辦法。

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說道：“陳大人是個爽快人，看看這個吧！”

陳淵接過一張文書，本來還不甚在意，可誰曾想臉色越來越精彩。

看著面前的中年人，似乎在說：你還有這膽量？

對這相當冒犯的眼神，秦峰卻毫不在意，當一切偽裝都被戳穿，再次故弄玄虛只會引人發(fā)笑。

他嘴角帶著苦笑：“說來這也與你陳都尉有關(guān)。”

“哦？我卻是愿聞其詳。”陳淵語氣平淡。

“本來按我的計劃，五日后的大審不會出差錯，可誰知你一聲不吭就把紅林峰上的豬妖給掃了，這才引來了鎮(zhèn)妖軍的注意，親自來視察大審......”

“這不是好事嗎？秦大人你出頭的機會可到了。”

陳淵翹著二郎腿，毫不在意地說道。

聽著這話，秦監(jiān)正差點沒背過氣去，他知不知道鎮(zhèn)妖軍的到來意味著什么？

簡單一句話，義永縣不經(jīng)查的。

他剛來之時也想肅清吏治，但在壓力之下還是屈服了，底下官妖勾結(jié)、魚肉百姓......

窟窿多的根本補不上！

眼看這攤水越攪越渾，他也只能勉力維持，再苦一苦百姓，起碼能有表面上的和平。

這下可好，鎮(zhèn)妖軍面前，任何詭計都無所遁形。

“但那是您秦大人的問題，不是嗎？”陳淵幽幽開口。

“作為巡妖都尉，我自認為盡到了職分。”

“......”秦峰腦子一昏，倏地沉默下來。

“可作為一方主官，捫心自問，你真的盡全力了嗎？百姓生存艱難，你沒有看到？衙門里那些敗類，你也沒一點察覺？”

陳淵眼中罕見的透出怒意，不留情面地說道：“不，不是的。”

“你都清楚，但你太愛惜自己的烏紗帽了......”

“能避則避，毫無作為，甚至不惜自掉身份，找上江湖宗門，試圖掩飾義永縣早已千瘡百孔的真相！”

他看著軟如爛泥的秦峰，話里帶著譏諷，說道：“現(xiàn)在臨陣知道磨槍頭了？”

“晚了！”

“我只會就事論事，而是非曲直自有判斷！”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并沒有回頭。

“陳大人，我可以付出代價......”秦峰還想說些什么，卻被開門聲猛地打斷。

“秦大人！”

“無論怎樣，不管你有什么算盤，該殺的妖魔我自然會殺！”

秦峰看著那道背影，只覺得渾身發(fā)麻，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陳大人！”

“小心張?zhí)熨R......”

陳淵怔了一瞬，沒有回頭，只是徑直出了門房，消失在陰影中。

其實秦峰的目的很簡單。

鎮(zhèn)妖軍來人，巡妖尉若是能替他說些好話，自然大有裨益。

再就是催促他抓緊時間多殺些妖魔，好歹也能充充面子，讓上頭不至于太過震怒。

秦峰想過這次多半會不歡而散。

但未曾料到的是，陳淵連他提出的條件都不肯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