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曳，窗紙被吹得簌簌作響。林風倚在床頭，手中摩挲著青峰劍的劍鞘，劍身冰涼的觸感讓他心神稍定。隔壁房間傳來柳如煙輕微的腳步聲，她似乎始終在窗前徘徊，偶爾夾雜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林風終究坐起身，推門而出。

指尖輕叩門扉的瞬間，柳如煙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后。她未施粉黛，長發披散，素白的衣裙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唯有眸中一抹倔強的光亮，像是暗夜里的螢火。

“林公子……”她欲言又止，側身讓開一條路。

屋內燭光昏暗，柳如煙執起茶壺倒水時，手腕微微發顫，茶水濺濕了桌布。林風伸手接過茶盞，指尖無意觸到她冰涼的指尖，兩人皆是一怔。

“柳姑娘，”他率先開口，“若信得過我，不妨將柳家莊的細節再說得詳盡些。江湖恩怨，往往藏在一針一線里。”

柳如煙閉了閉眼，指尖攥緊衣袖。

“那日……是母親的生辰。”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墜落的柳絮。

江南三月，煙雨朦朧。柳家莊的朱漆大門懸著紅綢，庭院內流水宴席擺了整整九十九桌，江湖名流、商賈巨富絡繹不絕。柳如煙記得自己穿了一襲鵝黃襦裙，發間簪著父親送的金絲嵌玉步搖，在回廊下與幾位世家小姐說笑。

忽然，前院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人群如潮水般退散，柳如煙提著裙擺奔向前廳時，正撞見一道血光——黑衣人的長刀劈開了管家的脊背，血珠濺上她繡著纏枝蓮的裙角。

“煙兒！快走！”父親的聲音撕裂了空氣。

她被乳母拽著向后門逃去，回頭時，正見父親手持一柄青銅锏迎上三名黑衣人。母親癱坐在太師椅旁，胸口插著一支羽箭，指尖還攥著未送出的生辰禮——一枚繡著“平安”二字的香囊。

“那些人的刀法……不像是尋常土匪。”柳如煙猛地睜開眼，眸中血絲如蛛網，“刀勢狠辣，卻暗含軍陣配合的路數，倒像是……受過訓的私兵。”

林風脊背一僵。

江湖與朝堂素來涇渭分明，若此事牽扯官府……

次日天色未明，二人已策馬出鎮。

行至一處峽谷時，林風忽然勒住韁繩。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僅容一騎通過的窄道上覆滿青苔，霧氣濃得化不開，連馬蹄聲都被吞沒得悄無聲息。

“此谷名喚‘斷魂’，”柳如煙低聲道，“三年前漕幫三十七人在此失蹤，尸骨無存。”

話音未落，一支響箭破空而至！

林風反手揮劍，箭矢斷作兩截墜地。峭壁上方傳來桀桀怪笑，十余名黑衣人如鬼魅般攀巖而下，為首者臉上橫貫一道刀疤，正是黑風寨二當家“血狼”。

“柳大小姐好見識！”血狼舔了舔刀刃，“可惜這斷魂谷，今日要多添兩條冤魂了！”

林風將柳如煙護在身后，青峰劍嗡鳴出鞘。

血狼的刀法果然詭異——刀勢看似大開大合，卻在劈至半空時陡然變招，化作毒蛇吐信般的斜刺。林風以青峰劍法第三式“云卷千峰”相迎，劍光如瀑，卻在觸及刀鋒時被一股陰柔內力卸去七分力道。

“小子，青峰派的綿勁功夫，破的就是剛猛劍法！”血狼獰笑，刀鋒忽然纏上劍身，竟是要生生絞飛兵器！

千鈞一發之際，柳如煙揚手灑出一把朱砂。

血狼猝不及防被迷了眼，林風趁機變招，劍鋒貼著刀背滑向對方咽喉。血狼暴退三步，左臂仍被劃開一道血口。

“撤！”他嘶聲怒吼，黑衣人紛紛擲出煙霧彈。

濃煙中，一支淬毒袖箭直取柳如煙后心！

林風旋身將柳如煙撲倒在地，袖箭擦著他肩頭掠過，釘入巖壁時濺起一簇幽藍火星。

“唐門‘孔雀淚’……”柳如煙盯著箭尾孔雀翎紋，指尖發顫，“這種劇毒向來只傳嫡系子弟，黑風寨怎會有……”

話未說完，林風突然悶哼一聲。

方才躲避時，他的手掌按在了淬毒箭簇劃過的巖壁上，此刻掌心赫然泛起青黑！

“別動！”柳如煙撕開裙擺，迅速扎緊他小臂血脈，低頭便要吮毒。

林風猛地抽回手：“不可！此毒見血封喉……”

“我五歲起嘗遍百草，早就是半個毒人了。”柳如煙慘然一笑，唇已貼上傷口。

苦澀的血腥氣在口中漫開，她恍惚想起那年元宵。六歲的自己誤食毒蘑菇，父親連夜背著她闖進唐門禁地，跪在唐老太太院外整整一夜。

“柳家丫頭，老身今日破例救你，但你要記住——”唐老太太銀針入穴時，聲音冷如寒鐵，“從此你的血，便是以毒攻毒的良藥，也是催命符。”

抵達柳家莊時，夕陽正將斷壁殘垣染成血色。

焦黑的梁柱間，幾只烏鴉啄食著未能收斂的尸骨。柳如煙踉蹌著撲向半截焦木——那是母親最愛的紫檀妝臺，如今只剩一角雕花，依稀辨得出并蒂蓮的紋樣。

林風用布條裹住潰爛的掌心，沉默地翻查廢墟。在祠堂的殘磚下，他找到半幅未燒盡的族譜，焦黃的紙頁上，“柳長青”三字被朱砂重重圈起。

“柳長青？”他將殘頁遞給柳如煙。

女子渾身劇震：“這是我叔父……二十年前因勾結魔教被逐出家門，早已病逝他鄉……”

祠堂暗格里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林風劍尖挑開磚石，竟露出一條密道。潮濕的臺階通向地底，石壁上滿是刀劈斧鑿的痕跡，最深一道刻痕里，嵌著半枚青銅令牌——

令牌上，蟠龍紋纏繞著一個“影”字。

密道盡頭是一間石室，壁上懸掛的輿圖讓林風倒吸一口冷氣：圖中以朱砂標注的，赫然是江南七省駐軍布防！

“柳家莊怎會有這種東西？”柳如煙撫過輿圖邊緣的龍紋暗印，“這是……兵部密檔！”

窗外忽然雷聲大作。

林風吹滅火折子的瞬間，一支羽箭穿透窗紙，將輿圖釘在墻上。箭尾綁著的紙條墨跡未干，潦草八字如刀：

“江湖水深，莫問龍鱗。”

雨，終于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