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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畫意琴韻的美好

  • 德布拉斯維加斯
  • 作家殷婉蕓
  • 6883字
  • 2025-08-14 16:26:10

城市的燈光在娟子眼中流淌,像被雨水浸透的顏料,暈染成模糊不清的光帶。

地鐵站渾濁的空氣裹挾著人群的汗味、廉價香水味和食物的油膩氣息,沉甸甸地擠壓著她的胸腔。

她靠在冰冷刺骨的廊柱上,耳鳴尖銳地穿透一切喧囂,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沉重的鉛塊。

視野邊緣開始模糊、發黑,人群的聲音退潮般遠去,只剩下自己心臟在肋骨間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

她熟練地將手伸進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指尖在紛亂的雜物中急切地摸索,終于觸到那個冰涼光滑的小塑料瓶。

顫抖著擰開,倒出兩粒白色藥片,沒有水,直接干咽下去。喉頭一陣劇烈的摩擦感,苦澀的味道在舌根蔓延開來,像某種無聲的判決。

她緊緊閉上眼睛,額頭抵著粗糙的柱面,等待那片即將淹沒她的黑色浪潮稍稍退去。

回到公租房,已是夜色如墨。這不足四十平米的方寸之地,是她蝸居了十多年的堡壘,也是囚籠。

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一個塌陷的舊沙發,一張堆滿藥瓶和凌亂稿紙的梳妝臺兼書桌,還有一個塞得滿滿當當的簡易鞋柜,便是她全部的世界。

她踢掉腳上那雙邊緣已經磨損開裂的舊帆布鞋,赤腳踩在冰涼的水磨石地面上。

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她走到梳妝臺前,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像是永遠無法散去的淤痕。

42歲了,時間這把刻刀,毫不留情。她拿起桌上那個幾乎空了的藥瓶,對著光晃了晃,里面的白色小藥丸可憐地碰撞著瓶壁。

母親那帶著濃重鄉音的電話似乎又在耳邊響起:“娟啊,回家來吧,一個人在外頭,媽不放心……”

她煩躁地把藥瓶扔回桌上,發出一聲空洞的輕響。回去?回到那個同樣閉塞、同樣需要解釋她為何“不正常”的小地方?

她寧愿在這水泥森林的邊緣獨自腐爛。

生存的縫隙比她想象的更加狹窄。公租房遠在城市的邊緣,如同被遺忘的孤島。

每天清晨,她必須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掙扎起身,擠上那趟開往市中心、永遠人滿為患的早班地鐵。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搖晃,身體在汗味和疲憊的呼吸中幾乎被壓成一張薄紙。

一份低保金,像杯水車薪,剛夠支付房租和那些維系她神經不至于徹底崩斷的藥片。

為了不讓自己沉淪在嗜睡的混沌和光怪陸離的夢境里,她必須寫作。

鍵盤冰冷的觸感是唯一的錨點。然而,那些在屏幕上艱難爬行的方塊字,如同深陷泥沼,晦澀、凝滯,散發著無人問津的絕望氣息。

屏幕上跳動的光標,像一只嘲諷的眼睛,映著她空茫的臉。又一個夜晚,鍵盤敲擊聲終于停止,她猛地將臉埋進手掌,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淚水從指縫里洶涌而出,砸在鍵盤上,濺起微小的、咸澀的水花。

這無望的循環,看不到盡頭。

命運的拐點,有時只是一句偶然的閑談。社區負責低保審核的劉大姐,一個嗓門洪亮、心腸不壞的中年婦女,又一次上門核對情況。

看著娟子毫無生氣的房間和桌上堆積的藥瓶,劉大姐嘆了口氣:

“娟子啊,老這么憋著寫也不是個事兒,總得出去透透氣,干點啥吧?聽說你以前……懂點音樂?”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墻角那個被厚厚灰塵覆蓋的舊琴盒。

娟子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頭像被什么輕輕刺了一下。那是她的古箏,曾經陪伴她度過少女時光的老友,如今卻被遺棄在角落,如同她蒙塵的過往。

一個被生活幾乎壓垮的念頭,卻像黑暗房間里驟然劃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卻帶著灼人的溫度。

“懂一點……很久以前了。”她的聲音干澀。

“哎!這不正好嗎!”劉大姐一拍大腿,嗓門又亮了起來,

“我家那皮猴,二年級,學校里讓學個興趣,鋼琴班貴得嚇死人!你要不試試教教他?就按最低的來!孩子能坐住就行,總比在家拆房子強!”

“我……行嗎?”娟子下意識地摸向自己冰涼的手指,它們因為長期服藥和缺乏運動,顯得有些僵硬。

教孩子?她連自己都打理不好。可劉大姐眼中那點熱切的期盼,像一塊小小的炭火,燙得她無法立刻拒絕。

三天后,劉大姐的兒子小胖墩壯壯被他媽幾乎是“押”著來到了娟子的公租房。

小家伙噘著嘴,滿臉寫著不情愿,胖乎乎的手指頭不停地摳著書包帶子。娟子的心怦怦直跳,比當年第一次登臺表演還要緊張。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干澀,盡量讓聲音顯得溫和:

“壯壯,你好。”她打開塵封已久的琴盒,一股淡淡的木頭和灰塵混合的氣味彌漫開來。

那架古箏靜靜地躺在里面,棕褐色的面板光滑溫潤,二十一弦繃得筆直,箏碼整齊排列,仿佛只是沉睡,等待喚醒。

她伸出微顫的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琴弦,一種久違的、帶著酸楚的熟悉感瞬間涌上指尖。

“喏,這就是古箏。”她示意壯壯坐到旁邊的小板凳上,“它……有二十一弦。”

“這么多?”壯壯睜大了眼睛,暫時忘記了不情愿,好奇地伸出手指,也想碰碰那琴弦。

“別急。”娟子輕輕攔住他的小胖手,自己先坐正,努力挺直因長期佝僂而有些僵硬的背脊。

她做了個長長的呼吸,然后,右手拇指輕輕勾向那根名為“宮”的中央弦。

“錚——”

一個清越、圓潤的單音,如同寂靜山谷中滴落的第一顆露珠,瞬間打破了小屋死水般的沉寂。

空氣似乎都跟著那音波輕輕震顫了一下。

壯壯“哇”地叫了一聲,小眼睛亮晶晶的。娟子自己也愣住了。

這聲久違的琴音,像一道微弱卻執拗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心中積壓了太久的陰霾。

她下意識地又撥了一下旁邊的“商”弦。又是一聲。兩股清泉般的音色在狹小的空間里碰撞、交融。

她僵硬的手指,仿佛被這琴聲注入了微弱的電流,開始笨拙地、試探性地在弦上移動。

一個最簡單的指法,一個不成調的練習片段,磕磕絆絆地從她指尖流淌出來。

琴聲生澀,甚至帶著明顯的顫抖和錯音,卻無比真實地在空氣中震蕩。

壯壯聽得入神,小腦袋跟著那不成調的旋律一點一點。

娟子看著他專注的側臉,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悄然滋生。這微弱的聲音,這笨拙的彈奏,竟然被另一個人認真地傾聽著。

不再是那些啃噬她神經的囈語和噩夢,不再是藥片滑過食道的苦澀,而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盡管這感覺如此微小,如同風中殘燭,卻讓她冰涼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窗外的暮色漸沉,那架蒙塵的古箏,終于發出了屬于自己的、微弱而堅定的聲響。

教琴的日子,如同在泥濘中跋涉,每一步都深一腳淺一腳。

壯壯天性活潑好動,最初的新鮮感過去后,那點耐心便像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他扭來扭去,小胖手總是不自覺地想去撥弄那些看起來很好玩的琴弦,對枯燥的指法練習更是興趣缺缺。

“老師,手指頭好酸……”壯壯苦著臉,把小手舉到娟子面前,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這個‘抹’‘托’,為什么非要練這么多遍?

我想聽你彈上次那個‘嘩啦啦’的曲子!”

他指的是娟子無意中彈奏的一段《高山流水》片段,模仿流水的聲音。

娟子看著他那張皺成包子的小臉,內心的焦躁和挫敗感幾乎要破土而出。

她自己還在和那些如影隨形的低氣壓搏斗,每天靠藥物維持著脆弱的平衡,教課時的每一分專注都像是從沉重的疲憊里硬生生摳出來的。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翻涌的煩躁和一絲眩暈感。她想起壯壯媽媽劉大姐送孩子來時塞給她的那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那幾乎是這個家庭能擠出的、最大的信任。

“壯壯,”她的聲音盡量放得平緩,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耐心,

“流水的聲音好聽,對不對?那是因為每一滴小水珠都找到了自己的路,認認真真地流過去。”

她拿起壯壯的小手,輕輕按在琴弦上,引導他的食指做“抹”的動作,

“你看,這個‘抹’,就像小水珠輕輕滑過石頭。你認真練習,讓手指記住這個感覺,以后就能彈出好多好多好聽的‘嘩啦啦’了。”

她不再強迫壯壯一遍遍機械地重復指法,而是笨拙地開始給他“編故事”。每一個指法練習,都被她賦予了一個簡單到近乎幼稚的意象:

食指“托”起一顆“小露珠”,拇指“勾”住一根“垂柳絲”,無名指“打”落一片“小花瓣”……

她一邊講,一邊用極其緩慢的速度示范。聲音沙啞,故事也毫無文采可言,甚至有些斷續。

壯壯眨巴著眼睛,半信半疑,但注意力明顯被吸引住了。

他試著模仿娟子那緩慢的動作,嘴里還念念有詞:

“小露珠……托起來……嘿!”雖然動作依舊笨拙,但那份心不在焉的躁動,竟真的平息了不少。

當他終于磕磕絆絆地完成一組練習,雖然音不成調,娟子還是立刻從口袋里摸出一顆包在皺紙里的廉價水果糖——那是她昨天去社區醫院拿藥時順手買的。

“給,壯壯真棒!小水珠流過去了!”她把糖放在孩子汗津津的小手心。

壯壯的眼睛瞬間亮了,剝開糖紙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老師,下次我還要學那個……‘大浪花’!”

娟子看著孩子鼓起的腮幫子和亮晶晶的眼神,一種極其微小的暖流,在她被藥物和抑郁冰封的心湖深處,極其艱難地漾開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漣漪。那顆糖的廉價甜味,似乎也短暫地沖淡了她舌尖常駐的藥片苦澀。

劉大姐是個熱心的“大喇叭”。壯壯在家磕磕絆絆彈琴、炫耀那顆水果糖的樣子,很快就在左鄰右舍中傳開了。

娟子那間原本只彌漫著藥味和沉寂的小公租房,門板開始被頻繁地敲響。

先是隔壁單元的李嬸,帶著她上幼兒園中班的孫女妞妞,小女孩怯生生的,抱著個小小的兒童琵琶。

“娟子老師,聽劉大姐說您教孩子有耐心,”李嬸搓著手,笑容里帶著點局促,

“妞妞在幼兒園看見老師彈琵琶,回來就鬧著要學……我們也不懂,您看這個……能教嗎?”

她指了指妞妞懷里那個明顯是玩具級別的塑料琵琶。

娟子看著妞妞那雙充滿好奇和期待的大眼睛,拒絕的話堵在喉嚨口。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接著是住在前面樓棟的王老師,一位退休的小學語文教師,帶著她正讀初三、面臨升學壓力、性格內向的女兒小雅。

“娟老師,”王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溫和但透著憂慮,“小雅這孩子,學習壓力太大,整天悶悶的。

聽說您這里……氛圍好,讓她來學學古箏,就當放松放松,換個腦子,您看行嗎?”

小雅低著頭站在母親身后,手指絞著衣角,像一株沉默的小草。

娟子看著小雅低垂的頭頂,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被無形重壓籠罩的自己。她再次沉默地點了點頭。

再后來,是開小超市的張哥,把他那個被醫生診斷為注意力缺陷多動癥的兒子小磊送了過來,言辭懇切:

“娟老師,聽說您特別有辦法管住孩子……我們也是沒辦法了,您就試試,讓他能安靜坐十分鐘也好!”

一個,兩個,三個……學生像涓涓細流,緩慢卻持續地匯聚到娟子這方斗室。她的時間表被迅速填滿。

白天,她依然要拖著沉重的身體,在藥物帶來的嗜睡和眩暈間隙,對著電腦屏幕艱難地碼字,維持那微薄的低保資格。

傍晚到入夜,則屬于這些年齡、性格、樂器各異的學生們。公租房狹小的空間變得擁擠不堪。琴聲(古箏、琵琶)、笛聲(張哥兒子小磊在學簡易的豎笛)、還有孩子們偶爾的嬉鬧或抱怨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充滿生機的噪音。

這噪音對娟子脆弱的神經無疑是巨大的考驗。

有時,當幾個孩子同時練習,不成調的琴音笛聲尖銳地撞擊著她的耳膜,她會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襲來,眼前發黑,必須扶著墻壁才能站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口袋里那個白色的小藥瓶,消耗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然而,奇妙的是,當她強撐著精神,俯身去糾正妞妞抱琵琶的手型,或者用最簡單的話語引導小雅理解一個樂句的情緒時,當她看到小磊竟然能在她輕聲的哼唱引導下,完整地吹完一首《小星星》而沒有中途跑開時,那種瞬間的專注,竟成了她逃離內心無邊黑暗的短暫避難所。

“老師,”一次課后,內向的小雅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低著頭,聲音細若蚊吶,“我……我昨天試著彈了您說的那個感覺……好像……心里沒那么堵了。”她飛快地抬頭看了娟子一眼,又迅速垂下。

娟子正收拾著琴弦,聞言動作頓住了。她看著小雅低垂的脖頸,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意同時涌上心頭。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女孩單薄的肩膀,只說了兩個字:“很好。”聲音依舊沙啞,卻似乎少了些往日的空洞。

教具不夠,她用廢棄的硬紙板裁剪成簡易的指法圖;樂譜買不起新的,她就伏在昏暗的燈光下,用圓珠筆在舊稿紙背面一筆一劃地謄抄、簡化;孩子們用的廉價樂器音準不佳,她就一遍遍反復調試,用耳朵去校準那些細微的偏差,常常累得眼前發花。每一分學費都精打細算,除了購買必需的琴弦、笛膜、琵琶指甲等消耗品,剩下的,竟被她一點點攢了起來。

那個裝藥片的舊鐵皮糖盒,慢慢被一些零散的紙幣和硬幣填滿,分量日益沉重。這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掌心,竟奇異地壓下了幾分她心底常年彌漫的虛無。

一天傍晚,送走最后一個學生,屋子里還殘留著孩子們的氣息和淡淡的松香味道。娟子疲憊地靠在舊沙發上,習慣性地摸向口袋里的藥瓶。

指尖觸碰到那個冰冷的塑料瓶身時,她忽然停住了。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攫住了她——那是一種……仿佛剛剛完成了一件極其耗費心力、卻又讓她感到莫名踏實的事情后的純粹疲憊。

沒有那種熟悉的、要將她拽入深淵的絕望和窒息感,只是單純的、身體上的累。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依舊瘦削,指關節因為長期練琴和勞作而顯得粗大,皮膚粗糙。

但此刻,它們安靜地擱在膝蓋上,沒有顫抖。窗外的城市燈火次第亮起,遠遠地連成一片模糊的光海,映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

一種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底深處響起,如同古箏上那根最低沉的弦被輕輕撥動:活下去。也許……真的可以?

“畫意琴韻”——這四個娟子斟酌了許久的字,最終被印在了一張樸素的彩色宣傳單上。

它宣告著娟子工作室的正式誕生,地點也從她那個逼仄的公租房,搬到了市區邊緣一個由老廠房改造的文創園角落里。

三十多平米的空間,租金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積蓄和之前攢下的學費。

墻壁是新刷的米白色,地上鋪著最便宜的灰色地毯,幾架二手但精心調校過的古箏、一臺音色尚可的舊鋼琴,幾把琵琶、幾支笛子,整齊地擺放著。

陽光透過高大的舊式窗戶灑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這里沒有豪華的裝修,沒有昂貴的樂器,只有一種被琴聲浸潤過的、樸素而專注的氣息。

學生漸漸多了起來,從懵懂的幼兒到備戰高考的青少年。娟子不再是那個只能教基礎指法的“娟子老師”。

她開始系統地梳理自己殘存的音樂知識,在深夜里,就著臺燈昏黃的光,翻閱那些被她遺忘在角落的樂理書和琴譜。

她教孩子們指法,更嘗試引導他們去感受音樂里的情緒:歡快如溪流跳躍,憂傷如秋葉飄零,壯闊如遠山層疊。

她的語言依舊簡潔,甚至有些笨拙,卻奇異地能戳中孩子們懵懂的心。

“小雅,”一次古箏課上,娟子指著樂譜中一段略顯急促的旋律,“這里,不是手指跑得快就行。想想你上次說的,考試前那種心快跳出來的感覺?對,就是它。

把這種‘快’,用你的指尖‘告訴’琴弦。”

她示范了一次,指尖下流淌出的音符,帶著一種緊繃的、充滿內在張力的急切感。

小雅若有所悟,屏息凝神,手指重新按上琴弦。這一次,雖然技巧依舊生澀,但那旋律中蘊含的緊張感卻清晰可辨。

娟子看著小雅專注的側臉,看著她手指下流淌出的、開始有了“心跳”的旋律,一種強烈的悸動撞擊著她的胸腔。這種悸動,遠比任何藥物帶來的麻木感更真實,更讓她……活著。

工作室的收入慢慢穩定,雖然依舊清貧,但足以覆蓋租金、水電、樂器的基本維護,以及她必需的那些藥片。

那個裝錢的舊鐵皮糖盒,終于不再僅僅裝著硬幣和毛票。娟子把它放在書架最上層,像一個沉默的見證。

然而,身體的陰影并未真正遠離。藥物依然是她維持日常運轉的必需品。

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后,她剛給一群幼兒園的小不點上完一節充滿童趣的“聲音游戲”課,汗水浸透了后背。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被家長接走,喧鬧聲遠去,工作室瞬間安靜下來。

就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中,一陣強烈的眩暈毫無預兆地襲來。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扭曲,熟悉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嚨。

她踉蹌著扶住琴架,摸索口袋里的藥瓶,手抖得厲害,藥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白色的小藥丸滾落一地。

她靠著琴架,緩緩滑坐到冰涼的地毯上,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額發。

絕望的冰冷再次從腳底蔓延上來。就在意識邊緣開始模糊時,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是王老師打來的。

“娟老師!”王老師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甚至有些哽咽,

“小雅!小雅的古箏考級通過了!優秀!評委老師特別夸了她對曲子情感的理解!她說……她說都是您教的!娟老師,謝謝您!真的謝謝您!”電話那頭傳來小雅帶著哭腔又無比興奮的聲音:

“老師!我過了!我真的過了!”

王老師激動的聲音和小雅帶著哭腔的報喜,像一道刺破厚重云層的強光,瞬間穿透了娟子意識邊緣的混沌。

那些滾落在地毯上的白色小藥丸還在眼前晃動,但電話里傳來的巨大喜悅,帶著一種灼熱的、鮮活的生命力,狠狠地撞在她冰冷的心壁上。

她握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喉嚨像是被什么滾燙的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眩暈感還在,世界仍在微微旋轉,但那股要將她拖入深淵的冰冷窒息感,卻在這巨大的聲浪沖擊下,奇跡般地停滯、退卻了一瞬。

她背靠著冰冷的琴架,地毯的纖維摩擦著她的手臂,王老師和小雅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在她麻木的神經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都是您教的……謝謝您……”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不是絕望的淚水,不是痛苦的淚水,而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滾燙的洪流。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地上那些冰冷的白色藥丸。

她蜷縮在那里,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方向牌,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緒,借著這淚水的閘門,奔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無聲的、洶涌的淚。身體里那根繃了太久、幾乎要斷裂的弦,在這一刻,被這來自他人的巨大喜悅和感激,猛地撥動了,發出一種近乎疼痛的震顫嗡鳴。

原來,她并非全然無用。原來,她指尖流瀉出的那些生澀的引導,那些關于“流水”、“心跳”的笨拙比喻,真的能在另一個年輕的生命開啟無限可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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