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落寞的城市
- 把年連綴
- 松子嵐
- 1443字
- 2025-02-14 10:20:57
汕頭的海確實沒什么好看的。
如果沒有去南澳島,那只能看到一點海灣。南澳島如何?我不知道,未曾去過。
恰好夏季,我在一片密集的民房區租了一間單房。附近都是工廠,來這里租房的囫圇是外鄉打工人,房子一棟挨著一棟,間距一米余,風日不進。從住的地方坐一路公交車可以到觀海長廊,約二十多分鐘,不遠。
潮汕地區氣溫高,潮濕悶郁,半個月后,我就發高燒了,精神萎靡,昏沉欲睡,渾身都是紅色斑疹,還有水皰,有點癢,后來確診為“水痘”。我記得小時候接種過疫苗,手臂上還有疤痕,為何在這里會得天花?我有點不解。在藥店里拿了點藥,藥店的售貨員配的,不敢去醫院,因為聽說醫院特別貴,特別復雜,我不敢去,稚嫩無援,怕遇見深黑的套路和一些怪誕事情。
我別無去處,整天呆在閣樓里,悶得慌。包租公阿爺告訴我出水痘了不能去外面吹風,染上風熱了會更嚴重。那就一個人,躺在硬板床上,也不能去廠里打工了,“獨抱濃愁無好夢。”
夜晚,臺風來了。
我第一次見過臺風,以前只聽聞過,沒有見識過。臺風從極其狹窄的巷道里鉆進來,吹著窗戶啪啦啪啦呼嘯,整個屋子像在搖晃,還有碗一般大的雨滴砸在樓板上,屋子外都是噼啪噼啪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何物在翻滾,我蜷縮在角落里噓唏不敢動彈。這是我自出生以來,第一感覺到在異鄉的無助、恐懼、煢煢孑立。當時想著如果爸爸媽媽在身邊多好,他們一定會抱著我,擔憂我,不讓我受怕。但想著又是多么的可笑,二十多歲的少年了,怎么還能矯情地想著倚靠爹娘。這時的我還是有些夢想的。
次日,臺風消停了。街上一片狼藉,倒塌了不少房子和鐵皮棚。烈日依舊升起來,路上的風塵狼煙一般卷著,我在等著公交車,要去海濱長廊,要看臺風洗刷后的海灣是否更干凈。這里雖不是能讓我留戀的大海,但海鷗還是有的,癡看海鷗在水面上空盤旋,也是一種消遣。海鷗為捕捉一條魚,殫精竭慮,在渾濁的海水上空,經常撲空,可能是因為判斷失誤,木屑子之類的垃圾誤導了它,跋涉在混亂之中,幾番折騰,終于還是有逮住小魚的,有時候心里為它驚羨。
我是來這里打短工的,希望賺點零花錢。
我隨著一個遠房的親戚,不過她們住在別的鎮,離我有點遠,我得自食其力。我在一家喜餅糕點工廠里找到了一份暑假工,兩班倒,一班12小時,勞累是不消說的。老板是個人大代表,每周會集攏的機切面包皮、蛋撻殼子、和臨期的醬果送去ST市的某個福利院,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捐贈大使,實際上壓著員工三個月的工資。我在那干了一個月,只領取了10天的工資,還是因為發生了意外,將要睡街頭橋洞的時候向財務預支的,不然這10天的工資不過是唐捐了。
事情是這樣的。
一天晚上,凌晨一點落班回住處,漆黑的街頭,前無來者,后無故友,我正走在一段大樹蔭蔽的街上,連月光都照不進的地方,三個黑影突然攔下我,一個反鎖我的喉嚨,一個摁著我的肩,另一個矯健地搜羅我全身······一分鐘,一次沒有硝煙的戰斗結束。我僅有的一些現金搜刮干凈了,還有我的那部用來聯通我殘疾的父親的小靈通。
丟了聯絡工具,一個男生只能在一個偌大的、舉目無親的城市角落里哭泣。這是我第一次碰見這樣的人生悲劇,淚濕羅巾,世情薄,人情惡,“凄凄慘慘戚戚。”
包租公知道我被搶的事情,怕我交不起房租,次日一早就來敲門,催促說還有一星期就要交房租。
詩里讀的,這里都遇見了。
幸而,后來在上海的路更敞亮,再無遇此境地。
我一點也不喜歡潮汕的海,僅有的一點稀薄風景,也被骯臟的海水蓋沒了,空氣都是強盜的味道。
我毫不猶豫地孤身一人坐上綠皮火車,離開了這里,不作最后的告別。
這是2006年故事,在此之前我不曾感受過城市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