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海差點兒讓我覺得有必要修改我腦海中“海”的定義。
看到的“海”根本也不是海,而是榕江的入海口。水很渾濁,泥黃色,浮萍、野草、廢物品、死牲畜、透明的避孕套飄飄蕩蕩,水面太不干凈。別人告訴我這就是汕頭的海,我問還有別的地方嗎?二十年前是這樣,現在的情況不甚清楚,汕頭這地方,再沒有去過。
“要看碧海藍天就到南澳島去。”
“去南澳島很貴,要坐游輪才能到。”
聽著要花不少錢坐游輪,我就退卻,碧海藍天比不上吃飯重要。來這里打短期工的,口袋里沒有閑錢游玩。
只能看眼前的茍且。
沿海灣有一個高聳的堤壩,阻擋海水倒灌城里,取名叫“觀海長廊”,我覺得名不符實。這堤上看到的,真不是海。長廊上長著榕樹,榕樹非常高大,龐碩,遒根蒼老,樹頂像巨大的華蓋,為市民擋下了一片蔭。這里看不見渺茫無際的海和碧藍的海天,輪船倒是有的,汽笛聲穿云,吹來的海風飽含魚腥味,夾著柴油味。對岸三五百米的是礐石山,山上亂石嶙峋,沒有房子,巨石與樹相斑駁。
沿著觀海長廊,坐著一綹放高腳罾的。罾是一種捕魚的工具,一張巨大的方形網,兩根五六米長的苗竹搭成十字架,十字架的四端攥住方網的四腳,撐開巨網,十字架的中點用粗麻繩系住,粗麻繩的另一頭系在一根更粗更長的苗竹上,這根苗竹腳頂在地上,很堅韌地彎著腰,——像魚竿一樣,吊著巨大的罾。罾沉入水下,等魚兒游過來的時候,用力拔起罾,魚兒就落在了網里,再拾起一竿抄網,把魚兒抄到桶里來。
放罾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人,但又不是年邁。拔罾需要很大的勁,太老了沒有這等臂力。這里沒有一望無際的海,是個海灣,所以罾上來的都是海里的魚蝦,有小黃魚、皮皮蝦、鯛魚等,還有罾上來龜和海螺的。放一張布凳子,旁邊放個桶,打點水,罾的魚就放進桶里,魚的大小和多少全靠運氣。
沒有預期,卻有期待,每一次拔罾,都期待有魚,有魚的時候,驚喜;沒有魚的時候,也不會失落,因為沒有預期魚的有無,魚的大小。我看罾魚的人很是悠閑。悠閑的讓人羨慕。過上聽海罾魚的神仙日子,這種想法在一個年輕人的心里萌芽。
觀海長廊有一個亭子,立著石牌,石上刻著“品海亭”三個金字,亭前是大理石砌的四方平臺,名為“觀海臺”。
我站在這觀海臺上,用小靈通給戴著助聽器才能聽聲音的父親報了平安,說要帶他來看海,口無遮攔,漫天許諾。父親像得了非常重大的意外收獲似的應諾著,我在電話這頭都能感受到這種期待的磁場。
時間六親不認,虛無縹緲,就這樣過去了,當初的這個諾言成了食言,想盡的孝心變成無心。
工作后,我被很多人畫大餅,不曾想,我給父親畫了一個漂亮的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