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打著化學準備室的鐵皮屋頂，許星焰望著江燼澆在自己小腿的蒸餾水。少年襯衫透出肩胛骨嶙峋的輪廓，后腰滲出的血跡在白色布料上暈染成曼陀羅，她忽然想起母親病服上永遠洗不凈的黃碘痕跡。

“殺人犯的女兒。“江燼重復這個詞組時喉結上的疤痕在顫動，像條蘇醒的蜈蚣。他撿起碎裂的試劑瓶，玻璃碴刺入掌心，“三年前榕城日報社會版頭條，《女教師攜實驗數據跳樓疑云》——需要我背出你母親的教師編號嗎？“

許星焰的指甲掐進解剖臺邊緣。那些被校長鎖進檔案室的舊報紙，那些潑在門前的動物內臟，此刻隨著福爾馬林的氣味翻涌上來。她抓起實驗臺上的鎂條，在砂紙上擦出火星：“那你該知道，“火焰在她瞳孔里跳躍，“硫酸鎂燃燒時能照亮整個地獄。“

突然響起的踹門聲驚落窗欞上的雨簾。林淮安舉著手機錄像闖進來，學生會徽章在閃電中泛著冷光：“教務處接到舉報，有人偷盜實驗器材。“他的白球鞋碾過地面未干的水漬，突然指向許星焰攥著的鎂條，“這屬于危險物品管理目錄第......“

“屬于焰色反應實驗必需品。“江燼將化學競賽報名表拍在林淮安胸口，指痕蹭臟了對方永遠筆挺的白襯衫，“勞駕學生會主席通知張主任，我的搭檔選好了。“

許星焰看著報名表上并排的名字被雨水暈染。江燼的筆跡像手術刀劃痕，把“焰“字最后一捺拉得很長，幾乎要刺破紙張扎進她的指腹。林淮安離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讓她想起母親葬禮上盤旋的烏鴉。

雨停時天已黑透。江燼的機車橫在實驗樓后門，他扔過來的頭盔還帶著余溫：“抱緊。“許星焰的手指剛觸及他腰側，機車突然轟鳴著沖進雨洼。夜風灌進校服襯衫，她聽見助聽器里傳來奇異的電流聲，像某種加密過的摩斯電碼。

舊城區筒子樓在夜色中如怪獸匍匐。江燼剎停在第七個漏水的雨棚下，抬手指向402室窗戶：“你父親每個月第三個周四的凌晨兩點十七分，會燒毀一箱文件。“他扳過后視鏡對準許星焰蒼白的臉，“想知道灰燼里有沒有你母親的日記本嗎？“

許星焰的齒尖陷進下唇。那些年她跪在書房門口求來的“父愛“，不過是男人對著相框懺悔時的副產品。相框里穿實驗服的女子有著與她相同的胎記，而真正的許星焰早在母親墜樓那夜就被鎖進編號為XS-017的檔案袋。

“條件？“她扯住江燼滲血的衣擺。少年忽然貼近，鼻尖擦過她發燙的耳廓：“化學競賽拿金獎。“他呼出的熱氣鉆進助聽器，“還有，別再吃林淮安給的糖。“

凌晨兩點十九分，許星焰躲在消防通道看見父親點燃第六張紙。火焰吞沒“神經傳感“字樣的瞬間，江燼的機車引擎在樓下爆響。男人驚慌打翻香爐，她趁機沖進去用校服撲滅火堆——灰燼里殘存著半張母親的字跡：【江氏制藥在第三代實驗體植入......】

字跡在此處斷裂，像被斬首的蛇。許星焰將殘片藏進助聽器電池倉，轉身撞見父親猩紅的眼睛。男人的巴掌落下時，她聽見江燼在樓道吹口哨，是母親常哼的《玫瑰人生》。

“滾出去！“父親嘶吼著摔上門。許星焰跌坐在堆滿藥盒的雜物間，突然發現褪黑素包裝上的江氏制藥LOGO。她顫抖著摳開錫箔紙，藥片背面竟嵌著微型芯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第二天早自習，許星焰在課桌里摸到燙金的化學競賽手冊。江燼的筆跡在注意事項欄批注：【鎂條燃燒溫度可達3000℃】，后面畫著個被火焰包裹的問號。她轉頭看向后排，少年正用解剖刀雕刻著木塊，碎屑落滿他敞開的校服衣襟。

林淮安帶著教務處的人闖進來時，江燼剛好刻完最后一刀。他將木雕扔進許星焰懷里，是只展開半邊翅膀的蝴蝶：“焰色反應的觀測記錄。“他在被帶走前眨了眨眼，“記得用鈷玻璃。“

許星焰在校長室看到監控截圖。畫面里江燼深夜潛入實驗室，將她的褪黑素藥盒全部調換。林淮安指著時間戳輕笑：“他在你每種藥里都加了氯化鋰，知道這會導致什么嗎？“教務主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淡粉色痰液。

暴雨又至。許星焰沖進實驗樓時，江燼正被三個保安按在腐蝕痕跡斑斑的地面。他額角淌下的血在雨水中蜿蜒成溪，手中還攥著半盒被踩碎的褪黑素。“他們在你父親的藥里下毒......“少年突然暴起撞開壓制他的人，將許星焰推進儀器柜，“鎖門！“

透過玻璃窗，她看見江燼抄起燃燒的鎂條。銀白強光刺破雨幕的剎那，少年后背浮現出完整的蝴蝶胎記，翅膀紋路與木雕完美重合。保安們慘叫著遮住眼睛時，江燼吐掉嘴里的血沫，用口型對她說：“鈷玻璃在第三個抽屜。“

許星焰抖著手舉起濾光片。鎂條燃燒的火焰透過鈷玻璃呈現出妖異的紫紅色，她在強光中看清江燼鎖骨處的傷疤——那不是刀痕，而是一串被灼燒的編號：XS-003。

雨夜的風裹挾著燃燒的灰燼卷過窗臺。許星焰突然讀懂母親殘稿上的信息：江氏制藥第三代實驗體編號XS系列，她的胎記是XS-017，而江燼傷痕下的數字是XS-003。

“你是......“她隔著玻璃撫摸少年染血的面容。江燼將額頭貼上她顫抖的指尖，身后的保安正掙扎著爬起。他忽然扯斷沉香木手串，將兩顆珠子塞進她掌心：“去老校區天文臺，第三個望遠鏡的目鏡筒。“

許星焰在夜雨中狂奔。折斷的高跟鞋甩進花壇，她赤腳踏過碎玻璃，在銹蝕的目鏡筒里摸到微型膠卷。母親的臉突然出現在泛黃的膠片上，背景是江氏制藥實驗室，而她隆起的腹部連著密密麻麻的傳感線。

膠片最后一幀定格在1999年9月17日。許星焰出生前三個月，母親在實驗記錄上寫著：【XS-017號胚胎神經傳感度超標，建議終止妊娠】。簽字欄赫然是父親和林淮安父親的名字。

天文臺鐵門被撞開的瞬間，江燼帶著滿身血腥氣跌進來。他手中攥著半支破碎的試管，淡藍色液體正滲進掌紋：“他們給你注射了記憶抑制劑......“少年聲音逐漸低弱，“從你出生開始......“

許星焰撕開他浸透血的襯衫，XS-003的編號在閃電中清晰可辨。江燼的心跳震動著她的掌心，他忽然勾起她鎖骨上的銀鏈——那里穿著顆褪黑素藥片。“等它變色......“少年陷入昏迷前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就能看見真正的火焰......“

晨光刺破云層時，許星焰在江燼的機車后座發現化學競賽報名表。背面密密麻麻寫滿方程式，最后一個反應式被反復圈畫：Li++ e-→ Li（燃燒時呈現深紅色火焰）。她突然想起藥片背面的氯化鋰，想起林淮安說過的“記憶清除“，在晨霧中握緊了那串沉香木珠。

體育館后墻傳來騷動。許星焰轉頭看見公告欄新貼的處分通知，江燼的照片被紅筆劃破面頰。她踮腳撕下公告時，身后響起打火機清脆的咔嗒聲——江燼正倚著梧桐樹點燃處分書，火焰吞噬他名字的瞬間，少年對她比劃著唇語：“深紅色才配得上許星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