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鼓余音未散，薛詩蓉推開窗戶的手微微發顫。月光如水，映出窗外慕雙安俊逸的輪廓。他今日換了一身夜行衣，更顯得身形修長，腰間那塊“雙“字玉佩在月色下泛著微光。
“慕公子深夜造訪，恐怕不妥。“薛詩蓉壓低聲音，目光警惕地掃過寂靜的庭院。
慕雙安單手撐窗臺，輕松躍入室內：“薛二小姐莫非忘了約定？“他湊近她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解蠱之事，宜早不宜遲。“
薛詩蓉耳根一熱，退后半步拉開距離。燭光下，她看見慕雙安眉間有一絲不自然的青氣，正是蠱毒發作的征兆。
“藥材我已備好。“她指向案幾上的藥碾，里面是研磨好的龍腦香與雪蓮粉末，“只差...“
“你的血。“慕雙安眉頭緊鎖，“沒有其他辦法？“
薛詩蓉搖頭，取出一根銀針：“只需三滴。“
慕雙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小瓶，“用這個接，別浪費了。“
薛詩蓉怔了怔，明白他是擔心血跡留下痕跡。她將銀針在燭火上消毒，輕輕刺破中指指尖。鮮紅的血珠滲出，滴入玉瓶，與里面的藥粉混合。
“再加一味...“她取下發間銀簪，挑開簪頭暗格，少許白色粉末落入瓶中，“天山雪蓮的精華，能增強藥效。“
慕雙安挑眉：“薛二小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不及慕公子多。“薛詩蓉輕聲回敬，將配好的藥液遞給他，“服下后可能會有些不適，但能壓制蠱毒七日。“
慕雙安接過玉瓶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片刻后，他眉頭舒展，眼中恢復清明：“果然有效。“他活動了下肩膀，“那股滯澀感消失了。“
薛詩蓉正欲回應，窗外突然傳來異響。兩人同時警覺，慕雙安一把拉過她，閃身躲到屏風后。
“有人來了。“他貼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薛詩蓉屏住呼吸。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院門外。
“二小姐睡下了嗎？“是薛婉晴的聲音。
“回大小姐，靜心居的燈還亮著，想是二小姐還在研讀醫書。“云霜答道。
“去敲門，就說我找她有急事。“
薛詩蓉與慕雙安對視一眼，眼中俱是警惕。這個時辰，薛婉晴突然造訪，絕非好事。
“我去應付。“薛詩蓉低聲道，“慕公子暫且...“
慕雙安卻搖頭，指向后窗：“我走，你小心。“他敏捷地翻出窗戶，卻又回頭補充，“明日辰時，東郊藥田見，我有要事相告。“
薛詩蓉還未來得及詢問，敲門聲已響起。她迅速整理衣衫，將制藥工具藏好，這才去開門。
薛婉晴一襲華服站在門外，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笑容：“二妹妹還沒睡？正好，明日父親要宴請幾位貴客，需要些新鮮草藥。你明日一早去東郊藥田采些回來。“
薛詩蓉垂首應是，心中卻警鈴大作。東郊田？與慕雙安約的地點一模一樣，未免太過巧合。
“我要白芷、當歸、還有...“薛婉晴目光在屋內掃視，“龍膽草。“
聽到“龍膽草“，薛詩蓉指尖微顫。這是解“七日斷魂散“的關鍵藥材，薛婉晴特意點名，必有深意。
“大姐，龍膽草這個季節不易...“
“我不管。“薛婉晴冷聲打斷，“明日午時前必須采回來，否則...“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知道后果。“
送走薛婉晴，薛詩蓉倚門沉思。明日之約，恐怕是個陷阱。但慕雙安說有要事相告，她又不得不去...
窗外樹影婆娑，仿佛藏著無數雙窺探的眼睛。薛詩蓉摸了摸腰間的“雙“字玉佩，心中有了決斷。
次日黎明，薛詩蓉換上簡便衣裙，將幾樣應急藥材和銀針藏在袖中，獨自前往東郊。晨霧彌漫，山路濕滑，她走得很慢，不時回頭查看是否有人跟蹤。
東郊藥田位于一處懸崖邊，三面環山，一面是萬丈深淵。薛詩蓉到達時，慕雙安已經等在那里，正俯身查看一株草藥。
“慕公子。“她輕聲喚道。
慕雙安轉身，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今日未著華服，一襲簡單的靛青色勁裝，襯得肩寬腰窄，英氣逼人。
“你來了。“他快步迎上，眉頭微蹙，“有人跟蹤你嗎？“
薛詩蓉搖頭：“我繞了遠路，應該...“話音未落，慕雙安突然將她拉到身后，手按劍柄。
“出來！“他厲聲喝道。
樹叢中走出三個黑衣人，蒙面持刀，目露兇光。為首者冷笑：“慕小侯爺好敏銳的耳目，可惜...晚了。“
慕雙安將薛詩蓉護在身后，低聲道：“待會我拖住他們，你找機會跑。“
“不行！“薛詩蓉急道，“他們人多...“
“聽話。“慕雙安側頭看她一眼，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肅殺，“往懸崖方向跑，那里有路。“
不等薛詩蓉回應，黑衣人已經撲來。慕雙安拔劍迎戰，劍光如虹，竟以一敵三不落下風。薛詩蓉這才見識到他真正的實力——那劍法凌厲精準，招招致命，哪還有半分紈绔子弟的樣子？
“薛二小姐，快走！“慕雙安格開一刀，催促道。
薛詩蓉咬牙轉身，卻見另有兩個黑衣人從側面包抄過來。她迅速從袖中撒出一把藥粉，那兩人頓時捂眼慘叫。
“小心暗器！“為首的黑衣人高喊，“先解決那女的！“
一名黑衣人突破慕雙安的防線，揮刀向薛詩蓉砍來。她側身閃避，卻不料腳下一滑，向懸崖邊跌去。
“詩蓉！“慕雙安嘶吼一聲，竟不顧身后刀光，飛身撲來。
千鈞一發之際，他抓住了薛詩蓉的手腕。然而沖力太大，兩人一同墜下懸崖！
耳邊風聲呼嘯，薛詩蓉看見慕雙安在空中奮力轉身，將自己護在懷中。他后背重重撞在崖壁突出的巖石上，悶哼一聲，卻將她抱得更緊。
“抱緊我！“他在她耳邊喊。
兩人急速下墜，慕雙安一手緊摟薛詩蓉，一手拼命抓向崖壁的藤蔓。粗糲的藤條磨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淋漓，但下墜之勢終于減緩。
“那邊！“薛詩蓉指向崖壁上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慕雙安借力蕩去，兩人狼狽地跌入洞中。薛詩蓉只覺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趴在慕雙安身上。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后背衣衫已被鮮血浸透。
“慕公子！“她慌忙起身，檢查他的傷勢。
慕雙安后背被巖石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深可見骨。更糟的是，他右臂不自然地彎曲著，顯然是骨折了。
薛詩蓉強忍淚水，迅速從袖中取出應急藥材。她撕下衣角為慕雙安簡單包扎止血，又尋來兩根筆直的樹枝固定他的斷臂。
“醒醒...“她輕拍他的臉頰，聲音發顫，“別睡...“
慕雙安眼皮微動，卻沒有醒來。薛詩蓉摸到他額頭滾燙，心中更急。傷口感染加上蠱毒未清，情況兇險。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山洞頗深，內有積水，洞壁生著些草藥。薛詩蓉小心地將慕雙安移到干燥處，然后去采集可用的藥材。
“白芨止血，黃連消炎...“她一邊采藥一邊喃喃自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回到慕雙安身邊，薛詩蓉嚼碎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上。昏迷中的慕雙安悶哼一聲，眉頭緊鎖。
“忍著點...“她輕聲道，手法嫻熟地為他重新包扎。
處理完外傷，薛詩蓉又為他診脈。脈象紊亂，蠱毒果然有發作跡象。她咬破手指，將血滴入隨身攜帶的小瓶中，混合幾味藥材，制成簡易解藥。
“慕公子，喝藥了。“她扶起慕雙安的頭，將藥液緩緩喂入。
慕雙安無意識地吞咽，喉結滾動。些許藥液從他嘴角溢出，薛詩蓉下意識用拇指拭去。指腹觸到他溫熱的唇，心頭突然一顫。
月光從洞口灑入，勾勒出慕雙安棱角分明的側臉。此刻他褪去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情，顯得格外年輕，甚至有些脆弱。薛詩蓉這才注意到，他眉角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鎖骨處也有箭傷痕跡。
這些傷痕...不是一個紈绔子弟該有的。她忽然想起坊間傳聞——慕小侯爺十六歲便隨父出征，曾單槍匹馬突破敵軍重圍。原來那些故事，并非全是杜撰。
“水...“慕雙安突然出聲，聲音嘶啞。
薛詩蓉連忙取來洞內積水，用葉子小心喂他。慕雙安喝了幾口，又陷入昏睡。
夜深露重，洞內寒氣漸濃。薛詩蓉猶豫片刻，輕輕靠在慕雙安身側，為他保暖。疲憊如潮水涌來，她終于撐不住，沉沉睡去。
朦朧中，她感覺有人輕撫她的發絲。薛詩蓉猛然驚醒，發現慕雙安已經醒了，正用那雙桃花眼含笑看著她。
“慕公子！你感覺如何？“她急忙起身查看他的傷勢。
“無礙。“慕雙安聲音虛弱，卻帶著慣有的調侃，“有薛二小姐這等神醫在側，我想死都難。“
薛詩蓉松了口氣，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她紅著臉退開，卻被慕雙安用沒受傷的左手拉住。
“為什么冒險救我？“他問，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緒，“你可以自己逃的。“
薛詩蓉低頭：“慕公子為我墜崖，我豈能...“
“叫我雙安。“他打斷她，“我的名字。“
薛詩蓉睫羽輕顫，半晌才輕聲道：“雙安...“
慕雙安笑了，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血色。他摩挲著她的手背：“你知道我今日約你，是要說什么嗎？“
薛詩蓉搖頭。
“我查到太子下蠱的證據了。“慕雙安聲音轉冷，“還有...你生母的死，可能并非意外。“
薛詩蓉渾身一震：“你說什么？“
“我偷看了薛府的舊檔案。“慕雙安艱難地撐起身子，“十五年前，你生母林氏病逝前，曾有人送她一盒熏香。那香...可能有問題。“
薛詩蓉如墜冰窟。母親去世時她才五歲，只記得母親突然高熱不退，三日便撒手人寰。若真是被害...
“誰送的香？“她聲音發抖。
“檔案沒寫，但我懷疑...“慕雙安話未說完，突然神色一凜，“有人來了！“
洞外隱約傳來人聲，火把的光亮在崖壁上晃動。薛詩蓉迅速熄滅洞內的小火堆，與慕雙安屏息靜氣。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是薛婉晴的聲音，“給我搜！“
慕雙安握緊薛詩蓉的手，在她掌心寫道：“有后路嗎？“
薛詩蓉指向山洞深處，用口型說：“可能有出口。“
慕雙安點頭，強撐著站起來。薛詩蓉扶著他，兩人悄無聲息地向洞內摸去。山洞曲折幽深，不時有水滴落下。慕雙安因傷痛呼吸粗重，卻始終沒哼一聲。
轉過一個彎，前方隱約有亮光。兩人加快腳步，果然發現一個狹窄的出口，被藤蔓遮擋。
“我先去看看。“慕雙安擋在薛詩蓉前面，小心撥開藤蔓。
陽光傾瀉而入，照亮他堅毅的側臉。薛詩蓉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人。他究竟是傳聞中那個放蕩不羈的紈绔，還是眼前這個為她擋刀劍、忍傷痛的真英雄？
“安全。“慕雙安回頭，正對上她復雜的目光，不由一笑，“怎么了？“
薛詩蓉搖頭：“沒什么...我們走吧。“
出口外是一條隱蔽的山路，通往東郊村落。兩人互相攙扶著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看見炊煙裊裊。
“前面有人家。“慕雙安聲音虛弱，“我們可以...“
話未說完，他身子一晃，向前栽去。薛詩蓉急忙扶住，發現他又陷入昏迷，額頭滾燙如火。
“堅持住...“她咬牙撐起他高大的身軀，一步步向村落挪去。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農婦正在紡線。看見兩個血人走來，她們驚呼著圍上來。
“姑娘，這是...“
“我夫君打獵受傷了。“薛詩蓉急中生智，“求大娘行個方便，借個地方休息。“
農婦們將信將疑，但見她一個弱女子扶著昏迷的男子實在可憐，便引他們去了一間閑置的草屋。
薛詩蓉謝過眾人，關起門來為慕雙安重新處理傷口。高熱不退，說明傷口已經感染。她取出貼身藏著的最后一粒“百解丹“，溶于水中喂他服下。
“你可不能死...“她輕撫慕雙安滾燙的臉頰，聲音哽咽，“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害了我娘...“
夜幕降臨，草屋內只有一盞油燈搖曳。薛詩蓉守在榻前，不時為慕雙安更換額上的冷巾。他時而昏睡，時而囈語，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鳳凰玉佩...前朝...太子好狠...“
薛詩蓉心頭一跳。鳳凰玉佩？她生母確實留給她半塊鳳凰玉佩，說是祖傳之物。難道...
正思索間，慕雙安突然睜開眼，目光清明了許多。
“詩蓉...“他喚她的名，聲音嘶啞卻溫柔。
“你醒了！“薛詩蓉驚喜交加，“感覺如何？“
慕雙安沒有回答，而是直直看著她：“我要退婚。“
薛詩蓉一怔：“什么？“
“我要退掉與薛婉晴的婚約。“慕雙安一字一頓，“然后，娶你。“
這直白的宣言如驚雷炸響，薛詩蓉一時語塞，只覺臉頰發燙，心跳如鼓。
“你...你燒糊涂了...“
“我很清醒。“慕雙安艱難地抬起手，撫上她的臉，“從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
薛詩蓉想躲開，卻被他眼中的認真釘在原地。那目光太過熾熱，幾乎要將她融化。
“嫡庶有別，圣旨難違...“她虛弱地反駁。
“我自有辦法。“慕雙安拇指輕撫她的臉頰，“只要你愿意。“
薛詩蓉垂下眼簾，長睫投下一片陰影。愿意嗎？這個為她跳懸崖、忍傷痛的男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闖入她的心扉。可是...
“為什么是我？“她輕聲問，“京城貴女如云，為何偏偏...“
“因為你不一樣。“慕雙安聲音低沉，“你在藥廬專注制藥的樣子，你面對薛婉晴時不卑不亢的眼神，還有...“他輕笑，“你給我解毒時，手指的顫抖。“
薛詩蓉抬眼看他，發現那雙桃花眼中滿是真誠，沒有半分戲謔。
“我不知道...“她誠實地說，“這一切太突然了。“
慕雙安沒有逼迫，只是握緊她的手：“沒關系，我可以等。“他頓了頓，“但現在，我們必須先離開這里。太子和薛婉晴不會善罷甘休。“
薛詩蓉點頭，幫他坐起來。慕雙安雖然虛弱，但眼神已經恢復清明。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天亮前我們必須回城，否則...“
“砰“的一聲，草屋的門被踹開。三個持刀大漢闖了進來，為首的冷笑道：“否則怎樣，慕小侯爺？“
薛詩蓉迅速擋在慕雙安前面，袖中銀針已捏在指尖。慕雙安卻按住她的肩膀，低聲道：“別動。“
他強撐著站起來，雖然面色蒼白，卻自有一股威嚴：“你們是太子的人，還是薛家的人？“
“有區別嗎？“大漢獰笑，“反正你們都要死。“
慕雙安突然笑了，那笑容竟帶著幾分血腥氣：“是嗎？“他吹了聲口哨，“那就看看，是誰先死。“
話音未落，窗外射入三支箭，精準地釘在三個大漢腳前。緊接著，一個黑影翻窗而入，長劍如虹，直指為首者咽喉。
“葉昭來遲，請公子恕罪。“來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
慕雙安松了口氣：“不遲，正好。“
三個大漢見勢不妙，轉身欲逃，卻被門外埋伏的另外兩人攔住。片刻功夫，三人便被制服。
“帶回侯府地牢。“慕雙安吩咐，隨即身子一晃，險些跌倒。
薛詩蓉連忙扶住他，這才注意到他后背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你需要立刻處理傷口...“
“回府再說。“慕雙安堅持，轉向葉昭，“準備馬車，隱秘些。“
葉昭領命而去。不多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村口。薛詩蓉扶著慕雙安上車，小心地讓他趴臥在軟墊上。
馬車緩緩啟動，向京城駛去。慕雙安因傷痛閉目養神，薛詩蓉則心緒萬千。今日種種，恍如一夢。懸崖下的生死相依，山洞中的悉心照料，還有那句“娶你“的承諾...
“詩蓉。“慕雙安突然開口，眼睛仍閉著，“我說的話，是認真的。“
薛詩蓉心跳漏了一拍：“我知道。“
“你不必現在回答。“他睜開眼，目光灼灼，“等我處理好一切，你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薛詩蓉輕輕點頭。馬車穿過黎明前的黑暗，向著初升的朝陽駛去。無論前路如何，至少此刻，她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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