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薛詩蓉已經收拾好簡單的行裝。她將幾件素凈衣裙疊好，又小心地把制藥工具包進布囊。青梧紅著眼睛在一旁幫忙，時不時抽噎一下。

“不過是去侯府小住幾日，你哭什么？“薛詩蓉輕聲安慰，將一瓶自制的藥膏塞進青梧手里，“每日給蘇嬤嬤涂這個，她的咳疾很快就會好。“

青梧攥緊藥瓶，聲音哽咽：“小姐，您一定要小心...那慕小侯爺看著就不像好人...“

薛詩蓉手上動作一頓。不像好人？確實，慕雙安表面輕浮放蕩，可昨夜他遞來解藥時，眼中分明藏著關切。這個人，究竟有幾副面孔？

“二小姐，侯府的馬車到了。“云霜站在院門外，語氣不耐，“大小姐讓您過去一趟，說有要事相告。“

薛詩蓉眉頭微蹙。薛婉晴找她能有什么好事？但眼下不宜節外生枝，她理了理衣襟，跟著云霜去了正院。

正廳里，薛婉晴一身華服端坐主位，見她進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二妹妹，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薛詩蓉垂首而立，靜待下文。

“昨夜宮里來了圣旨，“薛婉晴聲音里滿是得意，“皇上賜婚我與慕小侯爺，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薛詩蓉指尖一顫，隨即恢復平靜：“恭喜大姐得償所愿。“

“同喜同喜。“薛婉晴起身，繞著薛詩蓉走了一圈，“慕夫人點名要你過去幫著準備婚事，說是...請教些藥理知識。“她突然掐住薛詩蓉的下巴，“你給我記住，安分守己地當個藥童就好，若敢動什么歪心思...“

“女兒不敢。“薛詩蓉避開她的觸碰，聲音輕若蚊蠅。

薛婉晴冷哼一聲，甩袖而去。薛詩蓉站在原地，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呼吸都有些困難。她早該想到的，薛府與侯府聯姻，本就是門當戶對。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二小姐，該出發了。“侯府的婆子在門外催促。

薛詩蓉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背走出薛府大門。一輛青帷馬車停在階前，車簾半卷，露出慕雙安似笑非笑的臉。

“薛二小姐，別來無恙啊。“他懶洋洋地打招呼，目光卻在她臉上仔細逡巡，似乎在確認什么。

薛詩蓉匆匆行禮，選了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馬車緩緩啟動，車廂內一片沉默。她能感覺到慕雙安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聽說圣旨下了？“慕雙安突然開口。

薛詩蓉手指絞緊了衣角：“恭喜慕公子。“

“恭喜？“慕雙安嗤笑一聲，“薛二小姐當真覺得這是喜事？“

薛詩蓉抬頭，正對上他灼灼的目光。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竟帶著幾分銳利，像是要看穿她的偽裝。

“圣意難違，自然是喜事。“她垂下眼簾，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慕雙安突然傾身向前，距離近得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藥香：“若我說...我不愿娶她呢？“

薛詩蓉心頭一跳，下意識往后縮了縮：“慕公子慎言，這話若傳出去...“

“這里只有你我。“慕雙安靠回座位，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況且，我慕雙安行事，何曾在意過旁人眼光？“

確實，這位小侯爺的恣意妄為京城聞名。薛詩蓉想起傳聞中他當街痛揍禮部侍郎之子，只因為對方說了句“有娘生沒娘養“；還有他在皇帝壽宴上醉酒題詩，諷刺權貴沽名釣譽...每一樁都夠普通人掉幾次腦袋，他卻安然無恙。

“慕公子，“薛詩蓉斟酌詞句，“圣旨已下，抗旨不遵可是大罪。“

慕雙安挑眉：“薛二小姐這是在關心我？“

“我...“薛詩蓉語塞，耳根悄悄紅了。

見她窘迫，慕雙安低笑出聲，不再逗她。馬車駛入侯府側門，早有仆婦迎上來引路。

安定侯府比薛府大上數倍，亭臺樓閣錯落有致，處處透著百年世家的底蘊。薛詩蓉跟在仆婦身后，目不斜視地穿過回廊，來到一處清幽小院。

“薛姑娘，這是'靜心居'，夫人特意為您準備的。“仆婦恭敬道，“夫人說您先休息，午后再去見她。“

薛詩蓉謝過仆婦，打量起這個臨時居所。小院不大，但布置雅致。窗前種著幾株藥草，桌上擺著新鮮插花，連床帳都是她喜歡的淡青色。這般用心，倒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喜歡嗎？“慕雙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嚇得她差點打翻茶杯。

“慕公子怎么...“

“這是侯府，我想去哪就去哪。“慕雙安大咧咧地在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這院子是我挑的，窗前那幾株龍膽草也是我親手種的。“

薛詩蓉怔住了。龍膽草？那不是解“七日斷魂散“和“醉春風“的關鍵藥材嗎？他這是...

“為什么？“她忍不住問出口。

慕雙安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

“三日前，太子邀我赴宴，席間我飲下一杯酒，之后便時常頭暈目眩。“慕雙安壓低聲音，“我懷疑...是蠱。“

薛詩蓉倒吸一口涼氣。蠱毒非同小可，輕則控制心神，重則取人性命。難怪他對毒物如此了解，原來...

“慕公子為何找我？太醫院能人輩出...“

“太醫院？“慕雙安冷笑，“太子妃的兄長正是太醫院院使。“

薛詩蓉恍然大悟。朝堂之爭，波譎云詭，慕家手握兵權，自然是太子急于拉攏或除掉的對象。而賜婚薛婉晴，恐怕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我需要證據。“慕雙安目光炯炯，“薛二小姐精通藥理，能否幫我查出所中何蠱？“

薛詩蓉抿唇沉思。此事兇險，一旦卷入朝堂爭斗，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但看著慕雙安難得嚴肅的表情，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我需要取公子一滴血。“

慕雙安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腕：“盡管取。“

薛詩蓉從荷包取出一根銀針，輕輕刺破他的指尖。鮮血涌出的瞬間，她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眉頭頓時緊鎖。

“如何？“慕雙安問。

“確實是蠱，“薛詩蓉聲音凝重，“而且是'同心蠱'，中蠱者會對下蠱之人言聽計從。此蠱潛伏期約一月，之后...“

“之后我就會變成太子的傀儡？“慕雙安眼中寒光一閃，“好毒的手段！可有解法？“

薛詩蓉正要回答，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慕雙安迅速退開，恢復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雙安！“慕夫人帶著丫鬟走進來，看見兒子在此，眉頭微皺，“你怎么在這兒？“

“兒子來看看薛二小姐是否安頓妥當。“慕雙安笑嘻嘻地回答，“畢竟是為我婚事操勞的'貴人'。“

慕夫人瞪他一眼，轉向薛詩蓉時卻笑容溫和：“詩蓉，住得可還習慣？若有短缺，盡管告訴嬤嬤。“

薛詩蓉連忙行禮：“多謝夫人關懷，一切都好。“

“那就好。“慕夫人親切地拉著她的手，“這次請你來，一是想請教些養生的方子，二來...“她頓了頓，“婉晴那孩子的嫁衣妝容，也想請你幫著參詳參詳。“

薛詩蓉指尖微顫。讓她為薛婉晴準備嫁妝？這簡直...

“母親，“慕雙安突然插話，“薛二小姐是來幫您調養身子的，那些瑣事交給繡娘就是了。“

慕夫人搖頭：“圣上賜婚，馬虎不得。詩蓉與婉晴是姐妹，最了解她的喜好。“她拍拍薛詩蓉的手，“午后婉晴會來試妝，你也一起看看吧。“

薛詩蓉強忍心中酸澀，低頭應是。慕夫人又叮囑幾句，便帶著慕雙安離開了。臨出門前，慕雙安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復雜難明。

午后，薛婉晴盛裝而至。侯府花廳里擺滿了各色胭脂水粉、珠寶首飾，幾個繡娘捧著大紅嫁衣在一旁候著。

“二妹妹，“薛婉晴親熱地挽住薛詩蓉的手臂，做給侯府眾人看，“你最懂妝容了，快來幫我看看哪個顏色好。“

薛詩蓉僵硬地被她拉到妝臺前。銅鏡里映出兩張臉，一張明艷如花，一張素凈如水。

“這個如何？“薛婉晴拿起一盒胭脂往薛詩蓉臉上抹，“二妹妹皮膚白，試色最準了。“

鮮紅的胭脂在薛詩蓉頰上暈開，襯得她蒼白的臉色更加憔悴。薛婉晴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又拿起一支金釵插在她發間。

“哎呀，這支釵太老氣了，不適合二妹妹。“她故作惋惜地取下，又換了一支更華麗的，“這個呢？“

薛詩蓉像個木偶般任她擺布，心中一片冰涼。薛婉晴哪里是要她幫忙，分明是借機折辱。

“薛大小姐好眼光。“慕雙安的聲音突然響起。他不知何時倚在了門邊，手中把玩著一把折扇，“這支金雀釵確實配你。“

薛婉晴頓時喜形于色：“慕公子也懂首飾？“

“略懂一二。“慕雙安踱步過來，目光在薛詩蓉臉上停留片刻，突然皺眉，“這胭脂顏色不對。“

薛婉晴一愣：“哪里不對？“

“太艷，像猴屁股。“慕雙安直言不諱，引得幾個繡娘捂嘴偷笑。他拿起帕子，親自擦掉薛詩蓉臉上的胭脂，“薛大小姐若想妝容得體，不如讓薛二小姐先試妝，你看著學。“

薛婉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慕雙安挑眉，“難道薛大小姐覺得自己比未來的夫君更懂審美？“

這話將了薛婉晴一軍。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慕公子說笑了...那就請二妹妹先試妝吧。“

薛詩蓉愕然。試妝本是新娘專屬的儀式，讓她一個庶女先試，傳出去豈不是笑話？但慕雙安已經命人重新準備了妝品，不容拒絕地示意她坐下。

“薛二小姐膚色如玉，宜用淡色。“他親自挑了一盒淺粉胭脂遞給繡娘，“這樣畫。“

繡娘依言為薛詩蓉上妝。輕柔的筆觸掃過臉頰，淡淡的粉色暈染開來，宛如天然的好氣色。眉如遠山，唇若點朱，原本清麗的容貌頓時明艷三分。

“發髻梳單螺髻即可，不必太過繁復。“慕雙安繼續指點，“釵就用那支白玉蘭花的，素雅大方。“

薛詩蓉如坐針氈。慕雙安站在她身后，銅鏡里能清晰看到他專注的目光。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無比認真，仿佛在描繪什么珍寶。

妝成，滿屋寂靜。鏡中的薛詩蓉云鬢花顏，眸光如水，一襲淡青衣裙反襯得氣質出塵，竟比盛裝打扮的薛婉晴更加奪目。

“好...好看。“薛婉晴干巴巴地說，眼中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慕雙安卻搖搖頭：“還差一樣。“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輕輕掛在薛詩蓉腰間。

玉佩溫潤如水，上刻一個古樸的“雙“字，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薛詩蓉心頭一震——這分明是男子貼身之物！

“慕公子！“薛婉晴尖叫出聲，“這不合規矩！“

“怎么？“慕雙安一臉無辜，“我覺得這玉佩與薛二小姐氣質相配，借她戴戴而已。薛大小姐若是喜歡，我改日也送你一塊？“

薛婉晴氣得發抖，卻無言以對。慕雙安趁機俯身在薛詩蓉耳邊低語：“收好，這是我的信物。上面的字...你懂的。“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薛詩蓉心跳如鼓。她當然懂——“雙“是慕雙安的名字，也是他給她的承諾。但這可能嗎？圣旨已下，他與薛婉晴的婚事已成定局...

“好了，薛大小姐該試妝了。“慕雙安直起身，語氣恢復輕佻，“薛二小姐的妝容你也看到了，照著學就是。“

薛婉晴強忍怒火，坐在妝臺前。繡娘正要上前，慕雙安卻突然道：“等等，我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薛二小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不等薛婉晴反應，他已經拉著薛詩蓉出了花廳。轉過回廊，確認無人跟隨，薛詩蓉猛地甩開他的手。

“慕公子這是何意？“她聲音發顫，“當眾羞辱我大姐，又給我玉佩...若傳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慕雙安不以為意，“我慕雙安行事，何須向人解釋？“

“可圣旨...“

“圣旨讓我娶薛家女，又沒指定是誰。“慕雙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薛家不是有兩位小姐嗎？“

薛詩蓉瞪大眼睛。他竟打這個主意？“慕公子莫要玩笑，嫡庶有別，皇上指的自然是嫡女...“

“是嗎？“慕雙安突然靠近，將她困在廊柱與自己之間，“若我非要娶庶女呢？“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薛詩蓉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她慌亂地別過臉：“慕公子請自重...“

“這玉佩是我祖母傳下來的，“慕雙安不退反進，聲音低沉，“只給慕家媳婦。今日我給你，就是認定了你。“

薛詩蓉心臟狂跳，幾乎要躍出胸腔。他的話太直白，太驚人，讓她不知如何回應。

“我...我不能...“

“不急。“慕雙安終于退開一步，笑容自信，“我會讓圣旨改過來。你只需做一件事——幫我解蠱。“

薛詩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跳：“蠱毒需找到母蠱才能徹底解除。在此之前，我可以配藥暫時壓制。“

“需要什么藥材？“

“龍腦香、雪蓮、還有...“薛詩蓉猶豫片刻，“我的血。“

慕雙安臉色驟變：“不行！“

“必須如此。“薛詩蓉解釋，“同心蠱喜食女子氣血，以我的血為引，配以特定藥材，才能誘它暫時休眠。“

慕雙安眉頭緊鎖，顯然不愿接受這個方法。這時，遠處傳來薛婉晴的呼喚聲，兩人不得不結束談話。

“今夜子時，靜心居見。“慕雙安匆匆丟下這句話，轉身迎向薛婉晴。

薛詩蓉摸著腰間的玉佩，心中五味雜陳。慕雙安的話能信幾分？他真能為她抗旨不遵？還是說...這又是一場游戲？

回到靜心居，薛詩蓉取出制藥工具，開始準備解蠱所需的藥材。天色漸暗，侯府點起了燈籠。她站在窗前，看著遠處花廳里人影綽綽，薛婉晴嬌笑的聲音隱約可聞。

一陣風吹來，帶著初夏的暖意，卻讓她打了個寒戰。若慕雙安真能改變圣旨...她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月光灑在玉佩上，“雙“字泛著微光，仿佛一個不可及的夢。薛詩蓉輕輕撫過那個字，心中既期待又恐懼。

子時的更鼓響起，窗欞傳來輕微的叩擊聲。薛詩蓉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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