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氤氳的黃昏,薛家藥廬的窗欞透出一點搖曳燭光。薛詩蓉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手腕,指尖捏著一枚銀針,小心翼翼地挑開青瓷碗中那團暗綠色的藥膏。
“還差一味...“她輕聲自語,額前碎發被汗水黏在臉頰上,襯得那雙杏眼愈發清亮。
窗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薛詩蓉手腕一抖,銀針險些脫手。她迅速將青瓷碗藏入袖中,轉身時已換上一副怯懦表情,垂首站在藥架旁,仿佛剛才那個專注制藥的人不是她。
“吱呀“一聲,藥廬的門被推開。
“二小姐,老爺讓您立刻去前廳。“小廝站在門口,眼睛卻不住往藥廬里瞟。
薛詩蓉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知道了,我這就去。“
待腳步聲遠去,她才長舒一口氣,從袖中取出青瓷碗。藥膏已經有些凝固,她皺了皺眉,不得不重新研磨。窗外暮色漸沉,她必須在子時前完成這劑解藥,否則蘇嬤嬤的毒就...
想到這兒,她咬了咬下唇,手上動作加快。藥碾與石臼相碰,發出清脆聲響。
“二小姐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動用府中名貴藥材。“
尖銳的女聲刺入耳膜,薛詩蓉手上一頓,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迅速將藥碗藏入袖中,轉身時已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
“大姐。“她福了福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薛婉晴一襲鵝黃色紗裙,帶著兩個丫鬟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她生得明艷,柳葉眉下是一雙含著譏誚的丹鳳眼,此刻正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薛詩蓉。
“父親不是說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入藥廬嗎?“薛婉晴用團扇挑起薛詩蓉的下巴,“二妹妹這是把父親的話當耳旁風?“
薛詩蓉眼中閃過一絲隱忍,卻很快垂下眼簾:“大姐誤會了,我是奉父親之命來取安神香的。“
“哦?“薛婉晴冷笑一聲,“那這是什么?“
她突然伸手,從藥架后抽出一個布包。薛詩蓉瞳孔微縮——那是她藏起來的半成品藥丸!
“大姐,那是...“她伸手想奪,卻被薛婉晴一把推開。
薛婉晴打開布包,十幾粒暗紅色藥丸滾落在地。她抬腳碾碎了幾粒,藥香頓時彌漫開來。
“偷偷制藥,是想毒死誰啊?“薛婉晴俯身,在薛詩蓉耳邊輕聲道,“就像你那短命的娘一樣?“
薛詩蓉猛地抬頭,眼中寒光一閃而逝。她藏在袖中的手攥緊了青瓷碗,指節發白。
“大姐說笑了,“她聲音依然輕柔,卻帶了一絲冷意,“我只是做些安神的藥丸,孝敬父親。“
薛婉晴嗤笑一聲:“就憑你?一個庶女也配用府里的藥材?“她轉身對丫鬟道,“把這些都扔了,再告訴父親,二小姐私自動用藥材。“
“是。“丫鬟應聲,將剩余藥丸盡數掃入簸箕。
薛詩蓉站在原地,看著自己三天的心血被輕易毀掉。她低垂著頭,沒人看得見她眼中翻涌的情緒。
待薛婉晴一行人離開,藥廬重歸寂靜。薛詩蓉緩緩蹲下,指尖沾了一點被碾碎的藥粉,放在鼻尖輕嗅。
“還來得及...“她喃喃道,迅速起身走向藥柜,取出幾味替代藥材。
窗外,月亮已經爬上樹梢。薛詩蓉重新點燃一盞燈,將青瓷碗放在桌上。這次她不再掩飾,手法嫻熟地將藥材研磨成粉,加入特制的藥液中攪拌。
燭光下,她的側臉線條柔和卻透著一股堅毅,與平日唯唯諾諾的模樣判若兩人。
突然,后窗傳來一聲輕響。薛詩蓉警覺地轉頭,只見一個黑影敏捷地翻窗而入,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響。
“誰?“她迅速將青瓷碗藏到身后,另一只手摸向腰間暗藏的銀針。
黑影直起身,月光勾勒出一個修長的輪廓。來人一襲墨藍色錦袍,腰間懸著一塊瑩潤玉佩,看打扮非富即貴。他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這才抬頭看向薛詩蓉。
四目相對,薛詩蓉呼吸一滯。
那是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天生微微上揚,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此刻那雙桃花眼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目光在她手中的藥碗上停留片刻。
“姑娘繼續,不必管我。“男子擺擺手,自顧自走向藥廬角落的酒架,“我取一壇酒就走。“
薛詩蓉愣在原地。這人闖入別人家的藥廬,竟如此理直氣壯?
“這位公子,“她壓低聲音,“此處是薛府藥廬,私闖民宅可是大罪。“
男子已經抱起一壇酒,聞言挑眉一笑:“薛府?難怪這'醉仙釀'味道熟悉。“他拍開泥封,仰頭灌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好酒!“
薛詩蓉皺眉。這“醉仙釀“是父親珍藏,每年只取出幾壇待客,連薛婉晴都不敢擅動。此人竟如飲水般隨意飲用?
“公子再不離開,我就要喊人了。“她后退一步,做出防備姿態。
男子卻突然湊近,那張俊臉在燭光下放大:“喊人?“他輕笑,“薛二小姐深夜私制藥丸,不怕被人發現?“
薛詩蓉心頭一跳——他認得她?
“我...我只是...“她本能地要裝出怯懦模樣,卻見男子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頓時明白偽裝無用。
“你究竟是誰?“她沉下臉,手中銀針蓄勢待發。
男子退后一步,做了個夸張的拱手禮:“在下慕雙安,路過貴府,討杯酒喝。“
慕雙安?薛詩蓉瞳孔微縮——安定侯府嫡子,京城有名的紈绔子弟,據說連皇帝都拿他沒辦法。
她暗自咬牙。這下麻煩了,若是尋常小賊還好處理,偏偏是這位惹不起的主。
“慕公子要喝酒,大可走正門。“她勉強維持鎮定,“翻墻而入,未免有失身份。“
慕雙安卻像是聽到什么有趣的事,低笑出聲:“正門?那多沒意思。“他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青瓷碗上,“況且,若不走偏門,怎能看到薛二小姐制藥的絕活?“
薛詩蓉心頭警鈴大作。她制藥的手法若被傳出去...
“慕公子看錯了,我只是在整理藥材。“她側身擋住桌子。
慕雙安卻不依不饒,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薛詩蓉一驚,銀針脫手而出,卻被他另一只手輕松接住。
“銀針淬藥,手法老道。“慕雙安把玩著銀針,眼中興味更濃,“薛二小姐好本事。“
薛詩蓉掙不開他的鉗制,索性不再偽裝:“慕公子到底想怎樣?“
“好奇而已。“慕雙安松開她,指了指青瓷碗,“那是什么?“
“與你無關。“
“是毒藥?“慕雙安瞇起眼,“薛二小姐要毒害誰?“
薛詩蓉冷笑:“慕公子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閑?“
出乎意料,慕雙安不怒反笑:“有意思。“他突然湊近,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制的是解毒劑,而且...是解'七日斷魂散'的。“
薛詩蓉渾身一僵。他怎么會知道?
慕雙安退后一步,欣賞著她震驚的表情:“'七日斷魂散'需以七種毒物配制,解藥則需對應七種藥材,每日子時加入一味,連續七日方可解毒。“他指了指青瓷碗,“看顏色,今晚是第六味——龍膽草。“
薛詩蓉心跳如鼓。這人不僅識破她在制藥,還精準說出了藥名和配方!
“你...懂醫術?“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傳聞中的紈绔。
慕雙安聳聳肩:“略懂一二。“他晃了晃酒壇,“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薛府誰中了'七日斷魂散'?這種毒可不常見。“
薛詩蓉抿唇不語。她不能說出蘇嬤嬤中毒的事,否則會打草驚蛇。
“不說也罷。“慕雙安也不追問,仰頭又灌了一口酒,“不過提醒你,龍膽草分量少了半錢,解藥效力會打折扣。“
薛詩蓉一怔,急忙查看藥碗。確實,剛才被薛婉晴打斷,她匆忙間少加了半錢龍膽草。
“你怎么...“
“聞出來的。“慕雙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天生的。“
薛詩蓉將信將疑,但還是迅速補足了龍膽草。藥液顏色立刻由暗綠轉為清澈的碧色,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成了。“她松了口氣,小心地將藥液倒入一個小瓷瓶。
慕雙安看著她嫻熟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薛二小姐藏得夠深啊。“
薛詩蓉收好瓷瓶,冷淡道:“慕公子酒也喝了,戲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這么著急趕人?“慕雙安故作傷心狀,“我還想多看看薛二小姐的真面目呢。“
“我沒有什么真面目。“薛詩蓉背過身去整理藥材,“慕公子若無事,請回吧。“
身后沉默片刻,突然一陣風拂過,慕雙安的聲音近在耳畔:“明日酉時,我還會來。“
薛詩蓉猛地轉身,卻只看到窗欞微微晃動,那人已不見蹤影。若非桌上少了一壇酒,她幾乎要以為剛才是一場幻覺。
“怪人...“她喃喃道,卻不由自主摸了摸耳根——那里還殘留著他呼吸的熱度。
收拾好藥廬,薛詩蓉揣著解藥悄悄回到自己的小院。蘇嬤嬤已經等在那里,臉色灰敗,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紫色。
“小姐,您回來了。“蘇嬤嬤想起身,卻一陣眩暈。
薛詩蓉連忙扶住她:“嬤嬤別動,解藥配好了。“
她小心地喂蘇嬤嬤服下藥液,又為她把脈。脈象仍然虛弱,但那股陰毒的阻滯感已經減輕。
“再服一次就能徹底解毒了。“薛詩蓉松了口氣,“嬤嬤可知是誰下的毒?“
蘇嬤嬤搖頭:“老奴只喝了一口廚房送來的蓮子羹,當晚就發病了。“她握住薛詩蓉的手,“小姐,這府里有人要害您啊。老奴中的毒,分明是沖著您來的!“
薛詩蓉眼神一冷。她何嘗不知?自從母親去世,這府里想除掉她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用上了“七日斷魂散“這種罕見毒藥。
“嬤嬤放心,我會小心的。“她為蘇嬤嬤蓋好被子,“您先休息,明日我再去配最后一劑解藥。“
離開蘇嬤嬤的房間,薛詩蓉站在庭院中仰望星空。夜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她想起那個突然出現的慕雙安,眉頭微蹙。
他為何對“七日斷魂散“如此了解?又為何說明日還會來?
薛詩蓉搖搖頭,暫時將這些疑問壓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蘇嬤嬤,然后...查出下毒之人。
她摸了摸腰間的銀針,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既然有人按捺不住了,那她也無需再隱藏。
月光下,薛家二小姐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卻又莫名透著一股堅韌。夜風卷起她的衣角,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做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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