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防空洞頂部的通風口斜切而入，在霉斑墻上劃出明暗分界線。陸遠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沖鋒衣蓋在身上，衣領處殘留著廉價柔順劑的化學花香。隔簾外傳來壓低的對話：

“奶粉錢轉你了。“

“下個月房租...“

“在湊了，真的在湊了。“

他摸到枕邊的萊卡M6，取景框里捕捉到林小滿踮腳晾衣的身影。晾衣繩橫貫整個防空洞，她的條紋襯衫與嬰兒的尿布在穿堂風里糾纏。晨光透過排氣扇鐵柵，在她鎖骨處烙下細密的格紋。

“要遲到了！“小滿突然撞開布簾。她套著起球的米色針織衫，領口別著淘寶九塊九包郵的珍珠胸針。陸遠注意到她腳踝處有被蟑螂貼粘住的碎發。

地鐵站口的共享單車全被刮花了二維碼。小滿攥著早餐袋狂奔，塑料袋里兩個饅頭隨著步伐撞擊胸腔。當她沖進寫字樓電梯，鏡面墻映出身后白領們星巴克的紙杯，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正沿著Logo淌下來。

“林小姐，你的期望薪資是稅后八千？“面試官推了推金絲眼鏡，鏡腿處的鍍金層已經剝落。他身后掛著“狼性團隊“的書法橫幅，墨跡在空調出風口下方洇開，“但我們更欣賞有奉獻精神的年輕人。“

小滿盯著他襯衫第三顆紐扣。那里別著微型攝像頭，鏡面反光中能看到自己低垂的領口。當她彎腰撿簡歷時，聽見對方調整坐姿的響動。

“我可以學習。“她把腿并得更緊些，指甲掐進掌心結痂的月牙印。

陸遠在肯德基廁所給相機電池充電。鏡面倒映著他拆解止痛藥錫紙的動作，水流聲蓋過藥片碾碎的輕響。微信彈出母親的主治醫師留言：“靶向藥不進醫保。“他打開修圖軟件，把客戶婚戒上的劃痕一點點P成星光。

防空洞的黃昏比地面早三個小時。小滿推開門的瞬間，泡面香混著霉味撲面而來。陸遠正用美工刀切割泡沫板，地上散落著撿來的廣告KT板，拼成簡易防潮層。

“房東又漲了水電費。“她把超市臨期區的胡蘿卜摔在案板上，刀刃剁進砧板時震落墻皮。嬰兒突然爆發的哭聲中，隔壁情侶開始用方言對罵。

陸遠變魔術似的摸出兩罐啤酒。易拉環斷裂的剎那，氣泡涌出來打濕小滿手背的倒刺。他們碰杯時，天花板滲下的水珠正好砸在泡面碗里。

“今天遇到的HR...“小滿突然頓住。陸遠從面湯里挑出半只泡發的蟑螂，神色自若地繼續進食。他的筷子尖在顫抖，但聲音平穩得像地鐵播報：“這種蛋白質含量...“

防空洞突然停電。黑暗中有打火機擦亮的聲音，火苗在陸遠眼底跳動成小小的太陽。小滿發現他右耳后有道月牙形疤痕，像枚被碾碎的貝殼。

“要聽蟑螂的冷知識嗎？“他舉起手機閃光燈，光束里塵埃飛舞，“遇到危險時，它們會裝死超過十八分鐘。“

小滿把發霉的棉被拖到防潮墊上。月光從通風口游進來，陸遠的輪廓在潮濕的空氣里暈開。當他的手指無意間擦過她手背時，兩個人都假裝在抓根本不存在的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