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秘密?呵……那個秘密冷玉白早就跟我們說過了。”
“可惜冷玉白瘋了,沒人會信一個瘋子的話。但是你覺得,從當朝大將軍或者是云覺宗主嘴里說出來這個大秘密,還會沒人信嗎?”方海生笑得很曖昧。
云無觴握緊了椅子的扶手。
“有人看到你們在大火中搶下了兩枚仙果,那仙果在哪里?”
“扔了。”
“扔了!?”云無觴一下站起身來,聲調拔高了三個檔,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吃人。
“哼哼……很好,既然仙果扔了,我反而安心了。本來還指望著你們能用仙果救自己一命。”云無觴招招手,幾個墨羽衛推著一個椅子出現,柳劍辰嘴里塞著布條,手腳被牢牢地捆在椅子上。
方海生一下站起來,沖到牢門邊,“你們要干什么!殺了云無跡的人是我,與我徒弟無干!有什么,你們沖我來!”
“呵……真是個好師父啊!”云無觴解下面罩,那張臉與云無跡有九分相似,“聽說你拿無跡生喂劍脊,也是夠毒的。”
“你就是他的哥哥,那個大內總管?”
“沒錯,我就是云無跡的親哥哥,當朝的大內總管,你們口中的大秘密,妖怪,云無觴。”
看到身邊的墨羽衛都一副漠然的表情,方海生心里涼了半截,看來這個所謂的大秘密,在他們眼里,甚至是在宮里,已經是人盡皆知。
云無觴拍拍手,一個墨羽衛捧上一個長長的錦盒。
“這小子命輪里有妖血靈丹,也算是半個妖族……”云無觴啪的一聲打開錦盒,待看清里面的事物方海生心中一緊,如同一只發怒的獅子,雙手緊緊抓住鐵柵欄,手指關節攥得發白。
在那個錦盒里,用三道紫煞血咒封著一整根發黃的脊柱骨。
劍脊!
妖族手中竟然會有一根劍脊!
“方海生,這劍脊入體,不知是什么樣的結果。”云無觴帶上一雙黑絲手套,輕輕撫摸著劍脊。
“云無觴!”方海生后撤一步,雙眼通紅,手捏劍訣,狹窄的囚室里,頓時星光密布。
那是森森劍氣。
“劍志四十三·星落。”
劍氣如漫天星雨疾馳而出,卻盡數沒入那鐵柵欄之中。
最后一道劍氣消失,方海生愕然道:“這牢籠竟然……”轉眼間便由愕然轉為驚怒。
“別白費功夫了!這囚籠是專為你打造的,可費了我不少功夫!”云無觴拿起劍脊,揭去三道血咒,那劍脊如同活物一般在云無觴手中扭動,“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劍脊,如假包換!”
柳劍辰看著那扭動的劍脊,心中升起一絲驚懼,雖然不知這東西是何物,但那詭異的形態讓人不寒而栗。
“云無觴!我徒弟若是少一根寒毛,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方海生雙目血紅,抓著鐵欄瘋狂搖晃,可這牢籠乃用精鋼打造,任憑他如何用力,都不能變形半分。
眼見云無觴拿著劍脊向自己走來,柳劍辰拼命地扭動掙扎,可身體被綁,嘴里又塞著布條嗚嗚咽咽發不出其他聲音。
云無觴一把扯掉塞在柳劍辰嘴里的布條,各種難聽的臟話便如連珠炮般罵出。可沒等他罵出幾句,云無觴就把劍脊塞到了他的嘴里。
劍脊如入了泥塘的泥鰍,一下便鉆進了柳劍辰體內。
“師……師父……師父,救我……”仿佛一條蛇在體內竄來竄去,柳劍辰覺得五臟六腑都在被不停地拉扯、撕咬。他雖然不是妖族,但劍脊可以侵蝕妖血靈丹,一旦妖血靈丹被破壞,原本殘缺的命輪會立馬停止輪轉,他的命也就到此為止了。
“師父……師父……救我啊師父……”柳劍辰在椅子上不停地掙扎著,手腳都被捆綁的布條勒出了血痕,黑色的血印從脖子延伸到臉頰,眼見著雙眼翻白,卻還在向方海生呼救:“師……師父……”
“啊啊啊啊!云無觴!”方海生雙手捏訣,一點青焰在眉間燃起,旋即燒開,那是斬殺赤蛟的禁式!
“蓬萊禁式·劍祭·君骨。”
可那團青焰尚未燒過頭頂便熄滅了,方海生跪倒在地,一口鮮血噴出。
劍骨蝕心,已傷及心脈,強行催動劍祭,扯動傷勢。
方海生面色煞白,雙手抓著鐵欄,獻血染紅了牙齒,他的面容猙獰可怖。“云無觴!我要讓你死得比你弟弟還慘!”
云無觴把手伸過鐵欄,一把摟住方海生的腦袋,按到鐵欄上,“方海生!我告訴你!我就是要讓你嘗嘗這喪親之痛!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徒弟被你們方家的劍脊吃干抹凈!我要讓你比我痛苦一萬倍!我要讓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徒弟受折磨卻無可奈何!”
云無觴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眼角卻有兩行眼淚流下。“劍食百妖?去他媽的狗屁天道!方海生!我就要讓你血債血償!”
兩人眼中都燃燒著無盡的仇恨,可聽著柳劍辰一聲弱過一聲的呻吟,方海生心如刀絞,劍骨蝕心也不過如此!
“你放了我徒弟,我告訴你那兩個仙果在哪……”方海生的眼神黯淡下來,語氣中似乎有一點乞求。
云無觴松開按著方海生的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呵呵,那仙果,我不要了!”
他的嘴角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我只要你,生不如死!”
“云無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云!無!!觴!”柳劍辰已經徹底沒了聲息,云無觴的舉動,讓方海生找回了一種自己失去了二十多年的感情——發自肺腑的憤怒!
方海生扯下道袍,露出了結實挺拔的上身。右手一抹嘴角的血跡,開始在身上畫符。
眼神里有一種超脫生死的冷靜。
“想同歸于盡?那也得看……”云無觴話音未落,身后卻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這是什么東西!給老夫滾出去!”
云無觴大驚,轉身見到柳劍辰雙目散出紅光,如同兩團烈火。那根劍脊從柳劍辰體內飛出,啪嗒一聲掉在云無觴腳下,扭了幾下就往云無觴腿上爬來。
“快!快封住他!”
幾個墨羽衛沖上來七手八腳地按住劍脊,用符咒封好,重新放回錦盒。
“現在的小輩兒們,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那聲音從柳劍辰嘴里發出,卻像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柳劍辰抬起頭,臉上掛著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笑容。
云無觴警惕地看著捆在椅子上的那個小孩,不知道他在故弄什么玄虛。
嘶……柳劍辰裂開嘴角吸了一口氣,臉上全是厭惡,“難道現在,見了老祖,都不用下跪嗎!”
七八個墨羽衛的頭瞬間炸裂,血柱直沖房頂。威壓之下云無觴撲通跪地,冷汗連連。就算在囚籠里的方海生也感受到了那股強大無匹的妖氣。
“老東西,非得到節骨眼上才出來。”方海生冷笑一聲,長出了一口氣。
云無觴跪在地上不住地篩糠,這股妖氣他太熟悉了,可是他怎么也沒算到他竟然被封印在這個小孩的身體里。
柳劍辰從椅子上跳下來,走過云無觴身邊,抓住一根鐵欄,默默運氣,爆喝一聲,竟將那鐵欄生生扯下。
“方家小子,穿上衣服,我們走了。”柳劍辰路過云無觴身邊,拍了拍他的臉頰,“小子,記住咯,老夫就算只剩一絲靈識,碾死你也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回去給老夫傳個話,就說謝謝你們相爺的大恩大德,老夫沒!齒!難!忘!”柳劍辰一個耳光把云無觴抽倒在地,云無觴卻連大氣都不敢出。
柳劍辰丟給方海生一個眼色,方海生不管被嚇傻了的云無觴,也不管錦盒里的劍脊,抱起柳劍辰急急向外跑去。
云無觴在地上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渾身上下的衣服已經濕透,哆嗦著手從一個死去的墨羽衛懷里拽過錦盒,看到劍脊還在,不禁長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可是,卻讓那個兇手逃脫了!云無觴將錦盒緊緊地抱在懷里,仿佛那是弟弟的身體。
“無跡啊無跡,哥哥對不起你,你的仇只能晚些時候再報了,哥哥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云無觴眼里燃起悲怒的火焰,手指化為鷹爪緊緊地勾入錦盒之中,“我得趕緊回稟相爺,那老東西不僅活著,還跟蓬萊余孽勾結!”
扶著墻站起來,云無觴雖然覺得腳下發虛,抱著錦盒一步一挪,可臉上的表情卻猙獰無比。
“方海生,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云覺宗,大雄寶殿。
莊嚴的唱經聲回蕩在大殿里,五百名云覺宗弟子齊聲頌唱,心中虔誠,眼中悲憫。
覺難坐在禪房里,很用心地抄著一部《法華經》。
以前他經常因為做不好早課被師父罰抄經書,可覺難特別不喜歡抄經書,常常借著練武的借口逃避。晚上回來就看見師父拿著個小竹板,一臉嚴肅地看著他,然后覺難就在油燈下抄書抄得直點頭。師父看了,就拿竹板敲敲他的光頭,無可奈何地說一句:“去睡吧。”
可今天,覺難坐得筆直,一絲不茍地抄著每一個字。
師父再也不會拿竹板輕敲自己的頭了。
一滴淚珠沿著長長的睫毛滾落,滴在紙上,洇染開來。
案幾邊放著一摞抄好的經書,沒有一張紙是平整的。
有人推門進來,是師兄覺心。
“師弟,往生浮屠已經搭好了,你不來么?”
“待我抄完這一頁。”
覺心掩門而去,覺難伏案大哭。
火焰伴隨著誦經聲冉冉而起,往生浮屠所用的松木油脂豐富,燃燒極快,眾人退開五丈之外仍覺得熱浪撲面。
那浮屠中填了各種香料,一時間奇香四溢,慧明的身體逐漸被火焰遮掩,終不得見。
眾僧低頭誦經,為慧明送上最后一程。
覺難從人群中跨出,向那熊熊燃燒的火堆走去。幾個師兄弟急忙拉住,“師弟!冷靜啊!人死不能復生!況且師父是高僧大德,一定去往西方極樂,你這是何苦呢!”
“師父喚我,有東西要交給我。”覺難神色淡然,對師兄弟們的阻攔不以為意。
師兄弟只當他是大悲之下發了失心瘋,要投火自焚,紛紛死命拉住。
覺難微微皺眉,寸勁一抖,震開幾位師兄弟,昂首闊步往火堆走去。
幾位師兄弟再欲上前,卻被熱浪逼退,眼睜睜地看著覺難送死,一個個跌足而嘆。
可令人驚訝的是,那火焰熱浪卻對覺難毫無作用。他已在火堆前兩步之內,卻毫發無傷。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手深入火堆。
就在眾僧以為覺難要燒得皮焦肉爛之時,佛光大勝,火焰瞬間止息,裊裊梵音從天而降。
覺難手中,竟是八顆流光四溢的佛骨舍利!
“阿彌陀佛!慧明師侄竟能修得如此大造化!”說話的是達摩堂的首座法悟和尚,“這八顆佛骨舍利,當妥善保存,奉為方丈至寶,以供世人膜拜!”
佛骨舍利是那些高僧大德圓寂之后火化而得,有些僧人終其一生難得一顆,更不用說一次即有八顆,更兼天降祥瑞,這是修得造化的標志啊!
覺難握緊了八顆舍利,臉上突然顯出一個出家人不應有的戾氣,“不,這是師父留給我的,你們誰也別想動!”
晚上,覺難睡得迷迷糊糊,見一人出門而去,那身形竟似師父。覺難急忙起身隨行,跟到院中,只見一個披著紅白袈裟的和尚,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師父!”覺難沖上去一抱,卻是抱了個空。
是幻象!?
“別傻了,我已往生極樂,今夜是來與你話別的。”
“我修了十一世的佛緣,命中該有此劫,劫難過后便證得金身,可去往西方極樂。你我師徒緣盡,你還要再修三世佛緣,若能得正果,你我還能再見。”
覺難跪在地上淚水漣漣,雖然師父證得金身是件好事,但他一想到從今往后再也難見師父,心中仍然止不住大悲。
“唉,你啊,天資聰穎,卻太重感情,命中該有情劫。我那八顆佛骨舍利,乃我一生修為,其中蘊含云覺宗化形秘法——八部天龍,你我師徒一場,希望能幫你渡過劫難,早成正果。還有,為師傳你一段血偈,雙生一命,可同承生死。”慧明拉過覺難的右手,在他小臂上寫下了一段梵文: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好自為之。
慧明笑著在覺難頭上一拍:“去睡吧。”
覺難打了一個激靈,從床上驚醒,身在禪房,哪里有師父的影子。急忙擼開袖子,小臂上赫然一段血色梵文:雙生一命,同承生死。
八顆佛骨舍利在桌上流光四溢。
方海生背著柳劍辰,在林中跌跌撞撞地穿行。出了縣衙,柳劍辰就昏迷不醒,方海生背著他往玄醫谷急趕。為了避免云無觴追殺,不走大路,專挑小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海生覺得自己氣息愈來愈亂,腳下虛浮。一個不穩,便撲倒在路邊,想起身,卻發現渾身無力,只得勉強翻個身,大口地喘著氣。
看來自己是趕不到玄醫谷了。
劍骨蝕心的后遺癥越來越明顯,方海生覺得自己躺著喘氣都很累了。
柳劍辰昏迷在身邊,方海生突然很悲哀地想:我師徒二人是不是就要死在這里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海生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臉。
“誒嘿!師父!你快過來!”
朦朧中看到一個小孩蹲在自己頭頂。
“劍辰?”
“哎呀,我都說啦,活人不醫!活人不醫!”
另一個聲音,難道除了方海生師徒二人還有別人?
“不是啊,師父!你快來看!這人是蓬萊劍仙!誒嘿,劍骨蝕心傷及心脈了!再不救,可就真死了!”
聲音干脆利落,不像是柳劍辰。
恍惚中,一個男人蹲在頭頂,“你別說,方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這么多年,竟然還能讓我碰上?”
方海生覺得自己被人拖上一個擔架,又聽得那個男人說:“那個小子……半人半妖?我的天哪!這是多么好的運氣,一起抬上走了!”
方海生覺得有個人壓在了自己身上,可能就是徒弟柳劍辰。
“今天收成不錯,回去給你加根雞腿!”
“誒嘿,謝師父!”
這是方海生聽到的最后兩句話,之后他的意識便越飄越遠,仿佛要融入那漫天的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