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做下此事的人,必定十分熟悉云桂戲園,既清楚東西收在何處,又能悄悄溜進房內(nèi)。再者,被替換的劍還要與道具劍重量相似,相差無幾。
樓占雙想了想,站出來道:“要說去過文生房間的,倒也不止葛夫人一人。飛燕有一親生大哥,叫陳大茂,當時我回房取東西,就見陳大茂黑著臉從里面出來。”
范亦凡聞言一愣:“樓老板怎么早不說?這是何時的事?”
“離上臺還有兩炷香的工夫,算算時間,大抵在葛夫人去之前。”
云桂戲園遭此大難,樓占雙憔悴不少,短短功夫看上去竟像是老了幾歲。只見他長嘆口氣,左手抹了把下巴上的一圈青胡茬道:“飛燕對戲班有再造之功,他命苦,小小年紀被賣進戲班,但從未記恨過家里。我本不認為陳大茂這個膿包敢做出這等事,但他時常來找飛燕,想必對戲園里的事物并不陌生。”
葛沐琴捂住嘴低低“啊”了一聲,挑眉道:“是了,樓老板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方才見文生時,他看上去煩躁至極,但又不肯告知我發(fā)生了何事。”
范亦凡著人把陳大茂找來,又向樓占雙細細詢問此人。原來,陳大茂幼年生過一場大病,陳家拿不出錢醫(yī)治,又逢戰(zhàn)亂之年生活困苦,便將幼子陳飛燕賣進樓占雙父親的戲班。
數(shù)年后,陳家二老相繼病故,陳大茂娶的媳婦又不安生,勾引了隔壁屠夫,夫妻和離后陳大茂便整日無所事事吸上了大煙。很快,他就敗光了為數(shù)不多的家產(chǎn),這時方才想起了飛燕,前來投奔早已成角的小弟。
說到此處,紅玉心疼師父,替飛燕不值道:“師父心善,非但不恨陳家,反而處處接濟他。可陳大茂不爭氣,勸了數(shù)次都戒不掉那壞毛病。”
周斯年心下感嘆,吸食大煙者男子混吃等死,女子舉止放蕩,個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東西不知殘害了多少國人。
很快,陳大茂就被在警察局待命的李途押了過來,此人容貌乍看之下倒與飛燕有著三分相似,但身形枯瘦如柴,雙眼無神,儼然被掏空了身體。
“你們……你們抓我做甚?”陳大茂如老鼠見了貓般畏畏縮縮,不敢與范亦凡對視。
后者冷哼一聲,不客氣道:“自己做了何事難道心里不清楚嗎?樓老板看到你從林文生的房內(nèi)出來,你找他做什么?還不從實招來!”
陳大茂苦了張臉,賊眉鼠眼地瞅了瞅樓占雙,見數(shù)人皆盯著他,嘆口氣道:“唉,反正人都沒了,叫你們知道也無妨。林文生與我小弟飛燕是那種關系,但姓林的還想著以后娶媳婦,藏著掖著不肯說。”
飛燕生前花錢如流水,慣來懂得享受,他死后再無人接濟陳大茂。陳大茂犯了煙癮,摸遍全身上下也沒有找出半點錢,便把主意打到了林文生身上,以此事做威脅,拿了錢去抽大煙。
范亦凡聞言暗暗吃驚,原來云桂戲園的兩大名角有斷袖之癖。但看在場的除了他們幾個外人,大抵都是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想來平日相處時早有猜測,只是這葛沐琴……
“以夫人和林文生的關系,難道不知此事嗎?”
“我怎么知道他們有這種齷齪關系。”葛沐琴眼神閃躲,看上去心虛得很。
趙鳴岐初來乍到,可不會顧及誰的面子,直言道:“你在撒謊。”
“你我無仇無怨,怎的就咬死我不放!”葛沐琴尖聲道:“陳大茂貪得無厭,文生可不會像飛燕那樣養(yǎng)條喂不熟的白眼狼,說不準這姓陳的沒要到錢一怒之下就起了殺人放火之心呢!”
要說陳大茂臨時起意殺人,周斯年還真不相信,調(diào)換道具的行為顯然早有準備,陳大茂是沖著錢來的,即便林文生死了對他也沒什么好處。
不過周斯年還未張口,陳大茂就先沉不住氣了,生怕屎盆子扣自己腦袋上:“你這婆娘莫要血口噴人!林文生可是把錢給了我的,四位警探,你們?nèi)羰遣恍牛梢詥枒驁@子里賣大煙的李四,我才從他手里買了塊福壽膏!那火也不是我放的,分明是……”
陳大茂突然住了嘴,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說了不該說的,但為時已晚。
他哎呦一聲,抬手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后悔莫及道:“瞧我這張賤嘴!!”
范亦凡冷笑一聲,好整以暇道:“你是打算在這說,還是跟我們回警察局交代。”
5
陳大茂自然沒那個膽量,他是個自私之人,關鍵時刻先考慮自己,其余的皆可往后放。
“我說……那時候煙癮犯了,差點厥過去,就趕緊躲起來抽了兩口,恰好看到后臺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陳大茂也是欠,非要探頭瞅一眼,結果就瞧見了常隨安和他的手下,后者手里拿的就是個火折子。
常隨安這個名字普通老百姓不一定聽過,但凡是吸食大煙或經(jīng)商之人卻如雷貫耳。據(jù)說此人背靠權貴,乃是蒙自縣的“毒王”,由他制造和販運的煙土數(shù)不勝數(shù),且心狠手辣,是個十惡不赦之人。
陳大茂沒什么本事,趨利避害卻是一把好手,心知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當下便扭頭跑路,等他好不容易擠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喊走水了,緊接著大火就燒起來了。
他這么一說,趙鳴岐倒是想起來,案發(fā)前他確實看到有兩人離席進了后臺。
范亦凡聞言大感頭痛,悄悄捅了捅周斯年,湊到他耳邊道:“姓常的可不好惹,手底下養(yǎng)了不少人,八成連咱們局長都沒放在眼里。”
周斯年雖然才回國不久,但家里經(jīng)商,多少也聽說過常隨安的事。要說起來,整件事最不可思議的地方是此人為何要燒了云桂戲園,更甚至林文生的死是否與他有關。
“樓老板,你可曾得罪過他?還是你們之間有什么仇怨?”周斯年看向樓占雙道。
后者臉色難看,顯然也沒料到兇手竟然這般大有來頭,愁眉苦臉道:“我不過是個戲園老板,哪里得罪得起這等人物,還勞他親自來放了把火!莫不是陳大茂認錯了?”
這話聽得陳大茂直翻白眼,說道:“我兜里這大煙都是常爺?shù)呢洠皇悄銈儼盐冶频竭@份上,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把他供出來!”
趙鳴歧不諳這里的彎彎繞繞,他在云南無親無故,更不怕得罪誰,當下冷聲道:“通緝常隨安,把人抓回來一審便知。”
“是這個理。”周斯年跟著點頭,如果連他們都畏手畏腳,那常隨安豈不是除了軍隊不敢闖,其他地方都要橫著走了。
身邊有兩個正氣凜然的同事,范亦凡除了仰天長嘆,也只能奉陪到底。但李途卻不這么想,他和陳大茂一樣,都是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你瘋了吧!”李途擠到范亦凡身邊,低聲道:“常隨安也是咱們說抓就抓的?”
范亦凡鄙夷地撇嘴,著實看不起這種兄弟都上了,自己還在后面縮頭縮腦的慫包。
然而眾人沒想到的是,這當口常隨安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準確地說,是他的手下。
此人外號竹竿李,過于消瘦的身板讓他看上去尖嘴猴腮,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走。細小的眼睛配上塌鼻梁,顯得猥瑣又陰險。
竹竿李在戲園外探頭探腦,見巡警過來,竟直接承認火是他放的,便被一路押送了過來。
范亦凡朝陳大茂抬了抬下巴,問道:“認認,是他嗎?”
陳大茂對上竹竿李陰狠的目光,當場就慫了,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躲起來,被趙鳴岐推了一把,才硬著頭皮道:“是……是他。”
“火是我一人放的。”竹竿李大咧咧道:“樓占雙你個脫褲子上吊不要臉的,搶了我們的生意,大爺看場戲還敢收錢,早看你們不順眼了。”
竹竿李這樣說,范亦凡便猜到他是被常隨安推出來擋槍的,這姓常的當真神通廣大,雖說戲園子里人多嘴雜,但他得到消息的速度著實不慢。
周斯年則注意到此人話里有話,挑眉道:“何來樓老板搶你們生意一說?鬧到殺人放火的地步。”
樓占雙勃然變色,心中暗道不妙,但卻無法堵住竹竿李的嘴,只能任憑后者掀他老底道:“看來你們都不知道,樓老板借著帶戲班出省跑碼頭夾帶大煙私下販賣,可是掙了好大一筆錢財。”
販運大煙要征收印花罰金,眼下云南白銀外流,地方政府靠此斂財。難怪樓占雙不出幾年就從小小戲班班主搖身一變成了戲園老板,原來是鉆了空子撈錢,若此事當真,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然而這還不算完,只見竹竿李從袖口里摸出一物丟在地上:“火是我放的不假,人可不是我殺的。”
竹竿李陰惻惻地笑了笑,看向紅玉道:“上臺前你將此物藏在腳下木板中,是我們……是我親眼所見。若不是當時覺得奇怪順手偷出來,恐怕還要替你擔了殺人的罪名。”
眾人定睛一看,正是把可伸縮的道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