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坪上寒風驟凝，孟臻踏過冰階殘雪，腰間青銅龜甲隨步履輕晃，甲面霜紋與欺霜蛟蟒鱗片的幽光交相輝映。

他指尖拂過龜甲邊緣，一縷卦象虛影自袖底逸出，在晨光中凝成“巽”字卦符，衣擺掃過處，冰晶竟綻開細碎竹紋。

“寒梅堂孟臻，請賜教。”他嗓音清潤如泉擊玉，眉宇間卻籠著層山霧般的疏離。

牧九佝僂的脊背猛然繃直，符劍未動，劍鞘縫隙已滲出縷縷黑煙，在地面蝕出蜿蜒毒痕：“裝神弄鬼！”他枯爪般的手掌驟然暴長，指甲漆黑如淬毒匕首，裹著腥風抓向孟臻咽喉——竟是要一招斃敵！

“喀嚓——”

孟臻足尖輕點冰面，身后虛空忽有翠竹破雪而出，竹節青碧如玉，葉片邊緣凝著霜刃。黑霧觸及竹影的剎那，竟如春雪遇陽般寸寸消融，牧九指尖毒芒“嗤”地熄滅，驚得他踉蹌后退半步。

“好一招元典法術‘虛竹化影’。”

遠處觀戰的孔凌風鎏金折扇“唰”地展開，扇面赤焰紋映得眸底流光溢彩，“難怪葉堂主氣定神閑！”

戰臺西側，器具閣張姓使者鐵青著臉捏碎玉盞，冰碴刺入掌心也渾然不覺。

田長老熔巖紋袍袖無風鼓蕩，赤紅劍意化作游龍在腕間盤旋，將身側蒸騰的酒氣灼成白霧：“張老弟你不疼么，你看這斗法可是相當精彩，誰言后來者不能居上呢？”

老人朝著器具閣眾修的方向哈哈大笑，一掃此前陰霾。

不就是含沙射影化身陰陽么，感情他不會似的。

這后來居上，表面上同樣是在說，天工坊的傳承歷史確實不及器具閣悠久，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瞧瞧，黑魁幫是老牌筑基勢力又如何？

寒梅堂亦有高人在此！

他同樣被二人的斗法所吸引，自忖對上孟臻的這招也不會太好過。

……

牧九符劍狂舞，黑霧凝成的骷髏如潮水涌向竹影，每具骷髏眼窩都跳動著幽綠磷火。

孟臻卻似閑庭信步，指尖卦符接連亮起“艮”“坎”二字，冰坪轟然震顫，嶙峋山石自地脈隆起，山隙間涌出潺潺冰泉，轉瞬將黑霧沖得七零八落。

“裝模作樣！我看看你有多少法力可以如此揮霍，剛才那一招，你又能打出來幾次？”

牧九暴喝一聲，黑袍猛然炸裂，露出纏滿滲血繃帶的軀體。

繃帶縫隙間爬出無數血色蠱蟲，落地便膨脹成車輪大小的毒蛛，口器開合間毒液將冰面蝕出焦坑。

孟臻眉峰微蹙，竹影倏地收攏成壁，毒液濺在碧玉般的竹節上騰起青煙。他翻掌托起龜甲，青銅紋路逐一亮起：“離火焚穢，兌澤化生！”

卦象流轉間，竹影縫隙忽有青色火焰竄起，火舌舔舐處毒蛛尖嘯著化為灰燼。牧九繃帶下的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符劍“當啷”墜地，劍身血紋竟如活物般扭動掙扎。

他是真怒了！

這一招千蛛萬毒，乃是他的底牌法術之一，沒想到還未完全成型待他以陣破陣，就被對方先手覺察，最為關鍵的是，自己的這一招，還被對方那斑駁竹影生出的翠綠火焰所克制。

自他步入練氣后期以來，還未有如此狼狽過。

最為關鍵的是，哪怕斗法斗到如今這個局面，對方依舊是不疾不徐，仿佛閑庭信步，好像自己是凡間俗子那剛剛出道的武徒，等待教練的味招、陪練一般。

在他看來，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元典？！”黑魁上人見孟臻施展的法術仿佛突破了常理，旋即霍然起身，玄鐵護腕將冰案砸出蛛網裂痕，他是真的吃驚不小，要知道，牧九所具備的斗戰之力已是如此不俗，但終究還未練成完整的元典法術，可與之斗法的寒梅弟子，卻能完全施展，運用自如，這如何讓他不吃驚？

身側的算陣子也是面色不忿，一張老臉在冰晶光彩的照拂下忽明忽暗，盤著兩只蛟珠的手都不自覺的停了下來，渾濁老眼死死盯著孟臻身后若隱若現的竹海虛影，顯然，他出身萬字樓地脈見識也是不俗。

“試試這一招，你能否扛得住！”

牧九嘶吼著扯開胸前繃帶，露出心臟位置嵌入的赤紅晶石。晶石迸發血光，符劍凌空飛回他掌心，劍鋒吞吐的黑霧凝成三丈高的無面鬼影，鬼爪揮動間冰坪崩裂，七十二根霜紋玉柱齊齊震顫。

孟臻神色終于凝重，龜甲懸空急轉，卦象凝成鎖鏈纏向鬼影。

竹海虛影隨他劍指所向轟然壓落，萬千竹葉如碧刃紛飛，將鬼影切割得支離破碎。

“彭”的一聲乍響，戰斗余波散盡，孟臻依舊如來時，身形挺拔，而反觀對手。只見牧七竅滲血，符劍“咔嚓”斷成兩截，晶石光澤驟然黯淡。

“這……這不可能，我還有底牌，我還沒有敗，再來！再來！”

牧九顛簸著步伐，身形卻搖搖欲墜，他面色狠厲，眼中兇光不減。

“勝負已分。”

葉飛燁屈指輕彈玉盞，欺霜蛟蟒長尾掃過戰臺，將牧九震飛至黑魁幫陣前。孟臻廣袖輕振，竹影化作流光沒入龜甲，冰坪上只余幾簇倔強的新竹刺破焦土。

寒梅弟子怔愣片刻，稀稀拉拉的喝彩聲從角落響起，漸漸匯成浪潮。

陳安攥緊染血的衣襟，望著戰臺上青衫磊落的身影，眼底燃起灼灼火光。聶清晗腕間寒梅鐲泛起微光，一縷冰霧悄然纏上孟臻發梢，化作霜花綴在鬢角。

“寒梅堂倒是會請外援。”

算陣子摩挲著赤蛟珠冷笑，珠內蛟影暴躁地沖撞壁障，“香雪園竹脈真傳替人守山門，傳出去不怕墮了四君子的名頭？”

孟臻撫過龜甲卦紋，竹影在眸底一閃而逝：“晚輩三年前便離開竹園云游四海，如今不過是霜谷一介卦師。”他轉身望向山門深處，一株病梅正顫巍巍綻開新蕊，“倒是萬字樓的手……伸得太長了。”

“算陣子前輩，我昔日也聽過你的威名，一身陣法手段可謂是出神入化，為何要與我等為難？

再說，這牧九當真就是黑魁幫的修士？莫把旁人都當作傻子。”

冰霧忽濃，葉飛燁發間冰蘭無風自動，欺霜蛟蟒盤踞的陰影緩緩籠罩黑檀飛舟。蘭使指尖冰蘭綻開七瓣，霜紋大陣流轉的速度陡然加快，將算陣子袖中欲動的蛟珠生生壓回陣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