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谷主峰的暖霧驟然凝滯，黑檀飛舟碾碎云層時帶起的罡風，將冰階兩側的梅枝壓得低伏如叩首。

三艘飛舟首尾相銜，舟身纏繞的玄鐵鎖鏈上掛滿獸首銅鈴，隨舟身傾軋發出沉悶嗡鳴，恍若百鬼夜行時的喪鐘。

黑魁上人踏著腥風落地，玄鐵護腕與冰坪相撞迸出火星。

他身形魁梧如鐵塔，黑袍上繡著的赤金魁獸紋隨肌肉起伏，似要破衣而出。身后踏漾叟佝僂如蝦，枯掌縮在袖中，唯有腰間懸掛的龜甲銅錢叮咚作響；百獸翁肩頭盤著條碧鱗小蛇，蛇信吞吐間毒霧凝成骷髏虛影，卻又被冰坪寒氣絞碎。

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其中的一位麻衣老者。

他鶴發雞皮，笑容慈祥如鄰家老翁，手中赤藍雙珠緩緩轉動，珠內蛟影游弋時竟牽動護山大陣的霜紋明滅。

林丘遠遠望去，只覺那蛟珠似活物般吸攝目光，血煞法力在經脈中陡然一滯——珠中如須彌芥子般隱隱嵌著兩座陣法！

‘這人還是一位品階不低的陣法師？起碼也是二階初級的水準，不然不可能將霜谷的守護大陣就這般撕開一角！’

‘不過也不排除是這位，尚在練氣期就敢和筑基搶徒弟的堂主刻意而為之？這倒是越來越有意思。’

林丘遠遠地朝著幾位不速之客看去，心中驚駭不過閃爍一瞬便又瞬間心安理得起來。

他已是簡單分析出雙方陣容的優劣來。

己方有葉飛燁這位新晉筑基，還有落雪老人這位老牌筑基，這還不算完，且這里是寒梅堂主場，若是陣法全力運轉，對方也很難討得到好處。

更何況，還有那位神秘莫測的蘭使呢！

沒看那俏若冰雪仙子的女修正和個沒事人一般，依舊穩坐釣魚臺，甚至一雙眸子還饒有興致地朝著黑魁幫一行人看去，頗有些吃瓜群眾的樣子。

此前，唯有祭拜寒溟真君時才激起她諸多興趣罷了……

“葉道友破境，怎不邀我等同飲？”

黑魁上人聲如悶雷，震得冰階簌簌落雪。他抬腳碾碎一株雪參幼苗，靴底騰起的黑霧將靈壤腐蝕出焦痕。

葉飛燁端坐主位，發間冰蘭無風自動。他指尖輕叩案幾，玉盞中琥珀酒液蕩開漣漪：“黑魁幫的拜帖向來喜歡走地脈，倒是本座疏忽了。”

他錦中帶刺，實際上是在嘲諷黑魁幫行為處事的風格，如陰暗地脈中的老鼠般不似正道，不被人所喜。

此前林丘與幾人所在臨近飛舟碼頭處所遭的殺劫，便是最好的證明，實際上，也正是從這件事起，兩家算是正式撕破臉。

雖說事情敗露后，黑魁幫立即送上拜貼欲求和解，又是找萬金商會作為第三方共同合作，釋放所謂的善意，但實際上，兩家的斗爭已經很難避免。

黑魁幫做事很不地道，且做的很不干凈，寒梅堂其實完全可以以此為柄，但葉飛燁還未曾來得及去討個說法，沒想到對方還敢率先登門尋釁。

想來那麻衣老者便是其最大的倚仗。

“吼！——”

只見他會心一笑，手中陣盤輕搖，山腹深處傳來隆隆悶響。

一條十丈長的銀白蛟蟒怒吼一聲破冰而出，蟒身鱗片泛著金屬冷光，額前獨角電光繚繞。

它盤踞在葉飛燁身后，豎瞳鎖定黑魁上人，吐息間霜霧凝成冰錐懸空——竟是二階妖獸！

“這就是寒梅堂的護山靈獸，欺霜蛟蟒？！”百獸翁驚呼一聲，肩頭一階后期層次的小蛇驚恐蜷縮，他慌忙掐訣鎮壓靈寵反噬，袖口卻被毒牙撕開豁口。

“是堂主大人的本命靈獸，居然突破二階了！”

“堂主威武！靈獸前輩威武！一門三筑基，當真我寒梅之幸！”

諸多弟子眼見如此景象，紛紛釋然，心中儼然是狠狠松了一口氣，沒想到一直處于一階巔峰的護山靈獸，竟是悄然突破二階。

妖獸，被馴化或認主則被稱之為靈獸，一旦突破二階，生命形態則迎來一個很大的變化。

此類最重血脈，一般而言，妖獸的血脈是何等品階，那么將來成長的上限就是什么樣的層次，除非有特殊的機緣，不然一階妖獸哪怕活到老死也大概率還是一階妖獸。

可一旦突破二階，其法力、靈智都會躍遷至一個大的階段，就連一般的筑基修士都不敢輕易招惹。

妖獸本就皮糙肉厚，二階更是有不遜色人類的智慧，可以說是相當的難纏。

而霜谷的這尊欺霜蛟蟒，身懷蛟龍血脈，哪怕只有一絲，也絕非一般的筑基可以碰瓷，其肉身、氣血、法術神通，都叫人望而生畏，更遑論此處乃是寒梅主場，其實力更是得到巨大加持。

那麻衣老者能憑借手中雙生蛟珠潛入陣法一角，不過是取巧之舉，若是葉飛燁全力催動陣法，倒也是夠他喝一壺的。

尚在席位上的賓客們也是微微收心，原本他們還擔心若是幾個筑基大修真斗起法來，光是戰斗余波都有可能會傷及他們，現在確是不必再有所擔憂。

其中有好事者看到二階靈獸，不僅不打算跑路，還壯著膽子為其喝彩。

……

看到這里，麻衣老者笑容不變，掌心蛟珠卻轉得快了三分。珠中赤蛟突然昂首嘶鳴，護山大陣的霜紋竟如緩緩退散，露出下方鎏金陣基。

此時他傲然點了點頭，這才慢悠悠開口：“老朽萬字樓‘算陣子’，特來恭賀葉堂主，小小心意——”袖中飛出一卷獸皮，展開時血光沖天，竟是半張完整的玄胤山脈靈脈輿圖！

“呵，我當是誰，這不是地脈那幾個身處十萬大山的陣法師，這是把南下吳國的商路打通了？”

遠坐高臺席位上的蘭使忽然輕笑一聲。

她倚在冰柱旁，月白斗篷滑落肩頭，露出內里繡著蘭草劍紋的雪緞長裙。

指尖那朵半開冰蘭輕輕一旋，退散的霜紋大陣陡然倒卷，將蛟珠牽引的陣勢生生壓回。

算陣子瞳孔驟縮，掌心雙珠“咔”地嵌入手掌，滲出的血珠尚未落地便被他重新沿著手心納入血脈。

“香雪園……你是李香蘭？……倒是老朽眼拙了。”他面上笑意終于淡去，袖口無風鼓蕩，腳下冰坪悄然浮現赤藍二色的蛟珠陣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