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一道紛亂的身影來回踱步，看似穩厚，暗含焦慮。

“身為乾齊正朔，斬斷界脈是爾等宿命，不光要去，還要抱著一往無前死得其所的決心去。”

“……也不必手下留情，作何憐惜，皆是已死之輩，惡瘤誕生之源，此番不除，必遺害我等。”

可是……

他聽見自己說。

“可是天道……”

“天道已棄，放心便是！”

天道已棄，為何還有五雷降世？！

安欺我也？！！！

憤怒像海浪翻滾不休，越見卿猛地睜眼，下一刻，他神情又恍惚起來。

明明我在引誘魙鬼互噬，即將成就不世之功，怎么，怎么躺在床上？

不對。

不是這樣的。

我是，我在塵寰門里！門里我是越見卿！

結束了嗎？他環顧四周，窗明幾凈，珠簾玉盞。

榻側埋頭睡著一個小丫鬟，肘窩里露出半截羽形篆器。

越見卿心念微動，“柏草？”

小丫鬟立即抬頭，露出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殿下！”

“殿下，我沒睡，我只是，眼里進東西了難受……”

越見卿揉了揉她腦袋，半靠在床頭。

“去把黃夭叫進來。”

柏草嚶嚶地出去了，黃夭神色恬然地進門，手里捧著“搶”來的語令。

“怎么樣？”

“魙境破碎，破滅道長老伏誅，玉靈宮派人收拾了剩下的爛攤子，得軍功三千四，朝廷額外給了一千六，共獲軍功五千。”

說到這，黃夭輕咳一聲，“然眾篆師統御失度，護衛不力，遇敵四散而逃，致使風都房屋損壞七成，子民死傷三成，露都損壞五成，子民死傷兩成，罰去所有篆師軍功九成。加上辜狐飛說要對半分，所以您的軍功就……”

“二百五是吧？”

“是的。”

黃夭習以為常地“自言自語”完，幽幽地看了越見卿一眼。

“那個破滅道長老有沒有什么說法？他的來歷之類。”

“一無所知。”黃夭想了想，“所以玉靈宮差人準備顯魂搜憶，但出了點問題。”

“什么問題？”

“魂兒沒了。”

“嗯？”

越見卿突然坐直身子，倒不是對黃夭說的話有什么質疑，而是他突然有種莫名的預感。

“有客人來，去接一下吧。”

黃夭困惑地回頭，“您現在靜休閉門，哪里有人敢闖進來……”

話音未落，門檻處升起兩道影子，顯然是正往過來走。

“二位，殿下正在休息，不方便會客。”柏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小姑娘，我們只是有些事情例行詢問，不會太打擾他。”

“既然是例行詢問，為何不等殿下休養好了再問？”

“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另一道男聲更年輕倨傲，“就是因為等不了所以才來問，篆師的事你懂什么？快快讓出道路！”

柏草本就紅通通的眼睛更紅了，她剛想開口，卻感到頭頂有只溫暖的手掌輕輕摁住自己。

黃夭輕笑，“來者是客，客隨主便，如此欺負主人的小丫鬟，可不是為客之道。”

“誤會誤會。”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無奈打圓場，“我等也是奉命而來，殿下既然已經出來，可方便耽誤兩句？”

旁邊說話很沖的年輕篆師閉上嘴，退至中年男人身側。

越見卿瞥他一眼，收回柏草腦袋上的手，攏了攏玄裘外袍，微微點頭。

“那破滅道長老在教內自稱金先生，來歷神秘，眾長老要我等徹查。如今他的尸體躺在伏安觀，卻抓不出魂兒，想問問殿下和他打斗時，可有什么奇怪之處？”

越見卿仔細想了會。

“他被雷霆擊中后，有一只魙鬼曾現身試圖逃跑，被我打散了，似乎有碎片落一地。”

“碎片？”中年男人也思索道，“確實有一些奇怪的魙鬼氣息殘留，殿下可還有其他回憶？”

“沒有了。”

“那好，有勞殿下。”

中年男人也不多說，只是恭敬地告了聲退，拽著還想說話的年輕人離開。

越見卿目送他們離開，黃夭突然開口道，“且慢！”

中年男人身形一頓，回頭露出習慣性的笑容道，“殿下有何吩咐？”

“那顯魂搜憶的靈篆，是什么？”

越見卿平靜地和他對視，兩人沉默一會，后者似是敗下陣來般垂下眼皮。

“陰詔吞魂索憶還真術。”

越見卿眉梢微揚，聽著像天陰吞魂詔劾的衍生靈篆，但最后幾個篆文似乎有點不對勁。

“術”這個字，讓他想到辜狐飛所用玄冰社令的“社令”。

此前自己學過的靈篆沒有一道會加這種后綴，而篆文的每一個字都大有深意，稍有不慎就會中招。

他懷疑不管是“術”字有問題，包括前面的“還真”二字也很奇怪。

表面上看，“還真”能和“索憶”聯系起來，表示搜刮靈魂記憶，還原真相，可是記憶本就無法確定真假，就算記憶的主人也未必確信，何來“還真”一說呢？

當然，無論究竟是什么解釋，越見卿更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覺，亦或者說是天賦。

送走不速之客，越見卿又問柏草兩人，自己昏迷了幾天。他這一睜眼就回到涇陽宮，肯定昏了許久。

柏草說兩天，因為是辜狐飛駕著【碧波】回來的，所以昨天他就已經在涇陽宮了。

黃夭則說已經安排所有金龍衛時刻值守宮殿，前鳳翎衛現任涇陽宮甲衛首領甘伏冬也在偏殿候著，若有異常可隨時殺出。

越見卿滿意地點點頭，皇宮從小訓到大的蜂衛在主子虛弱時自然知道該如何做，這一點是柏草她們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屏退二人，他開始詳細探查自身狀況。

首先是境界，確定為【皆】境無疑，方才預感到兩人來詢問就是拜此境界所賜。

有如此神異之處，不得不說【皆】字是一道分水嶺，難怪那些高境界的篆師不愛出世顯露頭角，這是怕被他人算出行跡，慘遭埋伏。

其次是【黃泉】道心，這波撕碎道褂魙，又吃了鬼嬰等三個，光是魂珠收益都非同小可，但可惜的是，至少二十五顆魂珠拿來晉升了大境界，現在是兩袖清風手中空空。

他在昏迷中隱約有意識，感到【黃泉】道心似乎吞噬了不少魂珠，原本將要脫離控制的餓魙，現在還老老實實住在泉里，不敢造次，想必都是魂珠的功勞。

越見卿還有所預感，如果自己的道心還要容納新家伙，恐怕還需要魂珠滋養擴流。

由此看來，日后除魙，以戰養戰是必不可少了。

此外，雖然體術境界沒有提升，但收獲靈篆五條，俱是上乘篆法，抵得上普通篆師十年苦悟，當屬最大收獲。

除了這些大頭，還有一點特別的小收獲。

越見卿觀想心潭，只見半空飄著一團清濛濛的物什，天陰吞魂詔劾化為黑色鎖鏈，將之扎了個結實。

他很清楚這是什么，這是所謂“金先生”丟失的魂兒。

此物本要被道褂魙鬼帶走，但天陰吞魂篆根直接把它們強留下來，道褂魙鬼碎裂，藏匿的魂魄落到他手里。

正巧越見卿有些猜測需要“金先生”來配合，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同樣，這魂魄也是越見卿蘇醒時做的那些怪夢的緣由，他知悉了一絲不屬于此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