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焦黑傷勢嚴重的少年懸于半空，卻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他單手虛摁大地。

【者】！

這聲音出自煌煌心靈，震懾萬千不安，撫平傷痛復原城池。

【者】字篆展現了篆師最恢宏強大的力量，是道法的“廣”，靈篆的“大”，是天地間最原始的聲音，如水流輕柔，恢復一切的原貌。

這是篆師九境最本質的意義，是法的運用，更是此界大道之基石。

坍塌的高墻重筑，斷裂的梁柱彌合，碎裂的街道復原……可死去的人，卻無法重生。

【者】即復原，它掌握還原一切的力量，像山川逆轉為桑田，時間倒流至初始。

此境界的“大”，卻只能“大”在死物上，那些靈魂卻不受它管束。

越見卿心想，他知道這是為什么。

因為靈魂們早就有了它們的君王，它們的歸屬在沉溺萬物的黃湯里，在陰司執掌的九幽中。

魙境徹底消失了。

銑金平猶豫一瞬，滔天怒火讓他想殺死對手泄憤再走，理智告訴自己要快點離開。

他瞧見對面少年滿是傲慢的嘲諷神色，只覺得怒火霎時焚光理智。

區區一個遺地棄子，一個群鬼中游蕩的豺犬，也敢玷污自己的尊嚴？

銑金平想都不想，掐指甩去一道雷引。

刑日譴雷訣！

哐！！！

天空像是炸了一般發出巨響，伴隨一團黑色光暈出現，拇指粗細的閃電直沖而下，散發毀滅的氣息。

越見卿仿佛早有預料般揮出一道靈篆——先天正陽五雷！

昆吾如劍上揚，璀璨的純白電光擊中黑雷，二者接觸之際發出噗呲輕響，同時熄滅不見。

空氣飄出一陣異常清新的氣味，對陣的二人皆是毛發倒豎，稍有動作身上就是一陣噼啪作響。

這是越見卿第一次用先天五雷法，號稱是五雷上尊的成名絕學。

雖然只是類似總綱的一道篆根，但照樣引出奇特的雷電，反擊敵人。

也就是在用出雷法的瞬間，越見卿領悟到所謂五雷的分支，正是金木水火土五正法。

陽雷即五行陽屬，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

先天雷法又分天雷，神雷，龍雷，水雷，社令雷。

故而先天正陽共有五五二十五種基礎組合，加上各種變化恐怕不下五十種雷法，堪稱一個“雷庫”。

而且，這道靈篆絕不是至簡。

若去掉正陽二字，雷法數量還要翻倍，即分陰雷陽雷，陰陽還分少陰少陽，太陰太陽等……等等？

越見卿眼神微動，莫非藥師父給自己傳法時藏了一手？

他哪里知道，單是這份極度親和靈篆的悟性，能讓任何靈篆的秘密在他面前無處可藏。

所謂直覺，在他的悟性下就等于真相。

不過越見卿也是一個非常相信自己的人，藥世杰的讀心，辜狐飛的監視，玉靈宮的不安，都在不斷地證實某個猜測。

尤其是眼下又有新證據，這讓他忍不住想要嘆氣。

先天庚金斬邪神雷！

即使提前用了聚氣玉華篆，越見卿還是感到渾身上下靈力被抽個精光，甚至連帶方圓十里都變得靈氣稀薄。

金色閃電密集如蛛網鋪滿整片天空，仿若幻覺般閃現一瞬間，又收束成一股細長的金光，好似正午太陽落在劍尖折射的鋒芒。

銑金平只覺得眼睛被狠狠刺穿似的，視野驟然變得漆黑，連同意識也飄渺起來。

太快了，他迷茫地想，怎么會有人能用先天雷霆呢？

刑日遣雷訣都尚且需要天道許可，放出雷引才能召來，怎么可能有人用篆筆行雷訣？

明明沒有招惹那位啊？還是說，那位改主意了？

銑金平感受到畜養的魙鬼在拖動自己，試圖逃跑，心里想的卻是兩界局勢是否會至此更改？

那該是多么可怕的劫難啊……

“先，先天五雷？”

辜狐飛捂住流淚的眼睛，劇痛也不能掩飾他的震驚，“上尊已經把這道篆根給您了啊？”

越見卿神情不變，而面色慘白，靈力干涸仿佛連肉身的力量也帶走了，叫他幾乎抬不起手指。

遠處貪婪舔食吞吃剩下小蜘蛛魙的餓鬼忽地抬頭，瘋了般沖向雷霆擊中的大坑。

里面只有一副焦炭模樣的尸體，連衣物都變成了碳粉。

而餓鬼竟然徑直沖過焦炭尸體，撲向一處空氣，一道殘破的舊紅道褂隱約露出衣角。

越見卿眼神劇變，如果此時對手的魙鬼還能作亂，他既無法再行雷，也沒有驅使魙鬼的力量。

從辜鴻身上召回來的巨影餓鬼已經有成為五頭的趨勢，若有若無地想擺脫自己控制它的心念，再加上這個不知名的道褂魙鬼，恐怕要出大事了。

好在辜狐飛看出狀態不對，及時給他續了口靈力，越見卿立即丟出去一道天陰吞魂詔劾，腦子一嗡頓時昏死過去。

從斗鬼嬰開始，殺小鬼，悟新篆，出咒言，篆器破魙境，引天雷殺敵，每一步放在其他人身上，都能使之心力干涸，精神趨于崩潰。

越見卿從頭到尾沒退過半步，直到這雷篆差點把他魂都抽干，還甩了一道篆根出去才昏死，已經展現遠超同階篆師的能力，但這對于他面臨的局面還不夠。

一旦餓魙和道褂魙鬼相互吞噬，史無前例的強大魙鬼將會現世，到時候要再找個【黃泉】道心來做冤大頭，恐怕藥世杰也攔不住全天下的受難之人。

所以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越見卿動用了天陰吞魂的篆根，陰獄御魔能逆煉魙鬼為他所用，天陰吞魂只會更強。

哪怕未來能對這魙鬼有一絲掌控，都是他越見卿的勝利。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無盡空處涌動著黃色水流，起初只如蟒蛇粗細，且從數不清的角落延伸而出，粘連在餓魙身上。

隨著和道褂魙鬼的爭斗，它上空凝聚出一顆顆圓潤的魂珠，直接墜入水流，黃色泉水迅速壯大起來，甚至開始“粘”上道褂魙鬼。

后者一被接觸就發出凄厲怪嚎，吐出一團清濛濛的物什丟進黃泉，使勁掙脫幾道黃色“細線”。

然而也只是延緩片刻，又再次被黃泉包裹。

眼看道褂魙鬼即將淪陷，一抹有別于這世界的奇異氣息突然出現，隱隱幻化為黑色鎖鏈拴在魙鬼的心臟。

黃色水流和黑色鎖鏈相互爭奪片刻，道褂魙鬼驟然被撕得四分五裂，殘片墜地。

——

“先天五雷！”

峻峰之上云霧繚繞，這一聲輕喝，頓叫無盡煙氣散盡，露出嶙峋山石勁松。

“這篆師道祖，無冕之尊，終于愿意出手幫我們了嗎？”

聲音幽幽帶著幾分凄冷，似是埋怨，又似是欣喜。

“未必。”一道粗豪聲音打斷道，“千萬年前祂不在意這些，千萬年后也別想祂改主意。”

“不錯。”另一道儒雅聲音附和道，“五雷現世恐另有因果，只怕是……”

“只怕不是救，而是推。”

周圍死寂良久，茫茫冷霧再度匯聚，四周迷蒙不見人影。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幽怨聲音嘆息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