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二人臨窗而坐，滿桌佳肴香氣四溢。

張元沖大快朵頤，方燼卻只將竹筷輕點，頻頻夾菜喂向肩頭冥鳩。

偶有入口，皆為冥鳩試嘗過的菜肴。

“稍后便帶你去張家大宅，雖不及宗門恢弘，卻也有著一番別樣的味道。”

張元沖咽下烈酒，喉間滾著滿足的嘆息。

“嗯，”方燼淺啜一口，未動筷箸，只將目光投向窗外，凝望往來行人，若有所思。

殘羹漸冷時，張元沖拍案起身，結了賬繼續上路，

方燼牽韁隨行，穿過數條街巷，忽見開闊處宅院連綿。

朱紅大門前守衛肅立，玄鐵門牌高懸，鐫“張家“二字蒼勁如松。

張元沖步履微滯，笑意漫上眼角快步向前。

守門人見之，肅容驟變，一人疾步入內通報，余者快步相迎。

“三爺，您終于回來了！”為首者接過韁繩，聲調殷勤帶顫。

張元沖略頷首，側身示向方燼：“宗門師弟，不可怠慢。”

那門人使了使眼色，便有伶俐仆從趨前接馬，引路時垂首屏息，領著二人緩緩進入門內。

入院首見一方厚重影壁，龍紋鳳飾精雕細琢，氣派非凡，

轉過影壁，豁然現出開闊庭院，三面環立古色建筑，游廊勾連曲折通幽，

穿廊過徑踏進月洞門，但見雪覆青松掩映間，精巧屋舍儼然靜立。

張元沖領他入室，早有五名仆從魚貫隨行，揚聲吩咐：“仔細照看我這師弟，若有半分差池，小心你們的皮肉。”

三小廝兩婢女連聲應諾，望向方燼的眼神殷勤帶笑，面上堆出十二分討好。

隨后張元沖對著方燼說道：“你且先在此休息片刻，晚間設宴再敘。”

方燼點點頭，見他徑直離開，自己踱步環視居所。

眾仆躡足隨行屏息侍立，這般陣仗倒令他眉峰微蹙：“留一人聽差，余者退下。”

眾人面面相覷，終剩個垂首絞帕的少女，雙頰緋若初綻桃蕊。

方栓閉所有雕花欞窗，將隨身物件擱在紫檀案上，倒進鋪著云錦的臥榻。

雖覺此行蹊蹺，偏又理不清頭緒，暗忖須得兩日內探明靈物底細，若得不到為當速離這陌生之地。

一番思索過后，心中稍稍安定了不少，

外間婢子托腮靜坐，不知神游何處。

“大家大戶的生活就是好啊，要不然尋個村當個地主算了。”

望著那窈窕的身影，方燼腦海里閃過這等古怪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

須知此乃修真世界，凡塵富貴縱如山海，豈及修士半根毫毛？

“若是選擇了在山村內粗茶淡飯，又如何御劍飛行，馳騁天地間？”

心念轉動之間，當即揮退婢女，吞服丹藥運轉周天。

天色漸暗，直到傍晚時分，方燼的門扉終于被叩響，丫鬟清亮的嗓音穿透雕花木門：“公子，三爺請您赴宴！”

盤坐榻上的青年應聲睜眼，靈氣自周身漸斂，聲線平穩如常：“知道了。”

話音落下，他緩緩收功，四周的靈氣波動漸漸散去。

收功時他暗忖：這副身軀根骨平庸，單靠吐納靈氣太過緩慢，丹藥雖能提速卻要化解丹毒，倒不如靈氣團與結晶來得爽利。

修為暴漲的滋味嘗過，再看丹藥倒覺得有些繁瑣，心下對于那催生靈物更加渴求。

一番收拾之后，背筐斜挎肩頭，推門便見丫鬟垂手侍立。

少女見他現身，梨渦淺現引在前頭。

方燼默然隨行，目光掠過檐角獸首與回廊彩繪，將九曲十八彎的路徑刻入腦海。

初臨這陌生之地，多一份小心自少一份風險。

穿過兩道月洞門，燈火通明的宴廳現于眼前。

十數人或坐或立，談笑間忽有數道目光如箭射來。

方燼廣袖輕振跨入門檻，恰與迎上前的張元沖四目相對。

丫鬟將他領入門內，自己乖巧地等候在門外。

“坐吧，今日到場的都是至親好友，無需生分。”

張元沖熱絡地將他按在右側席位，主位老者華服加身卻難掩風霜，細瞧與張元沖眉眼有七分相似。

方燼將藤筐倚墻而置，余光已將三桌二十七人形貌盡收。

侍女如穿花蝶般布菜時，張元沖壓低嗓音逐一引薦：

“這是家父你喚他一聲張叔就可，”

“這位是……”方燼頷首應和，暗將眾人名諱與座次牢牢記住。

菜肴上桌時，方燼已飲下數杯，只得暗運法力化開酒氣。

席間初時眾人言辭拘謹，酒盞交錯間漸入佳境，諸多機鋒言語便這般落進他耳中。

“如今營生愈發艱難，既要與外姓爭利，又要同宗周旋。”

“幸得元沖此番從劉家手里奪來三條商路，總算掙回些顏面。”

“只要主脈不倒，那些偏房庶支休想翻出浪來！”

方燼雖將這些話盡收耳底，面上卻不露聲色，每逢此刻便舉盞與人相碰，借琥珀光掩去眼底波瀾。

酒過三巡，方燼漸覺頭腦昏沉，再度催動法力滌蕩經脈，靈臺方復清明。

念及此行目的，他輕拽張元沖袖角低問：“張師兄，那催生靈物究竟是何模樣？”

張元沖擱箸蹙眉：“此事我已替你打探，只怕有些棘手。”

話音未落，方燼眼中醉意盡褪，眸光清冽如寒潭映月。

見其神色凝肅，張元沖續道：“原給你留著的物件，現被三脈張正陽盯上。此子年方十五已是煉氣四層，三靈根資質拜入沉仙谷，欲取靈物煉制靈丹。”

“張正陽，沉仙谷？”方燼喉間泛起澀意，面上卻緩了神色。

沉仙谷乃大梁國境內五大筑基宗門之一，位列第四，雖綜合實力稍遜，卻以丹道造詣獨步大梁國修真界。

宗門坐落于綿延千里的幽深谷地，谷中靈霧終年不散，據傳上古曾有真仙在此兵解道消，故得“沉仙”之名。

更令其忌憚者，當屬天資卓絕的張正陽。

此子年僅十五歲便突破煉氣中期，修為竟反超于己。

反觀自身雖年已二十三載，若非偶得金云機緣，

按常規修行速度，縱使丹藥供給不斷，也需至而立之年方能晉至煉氣四層。

只不過他毫無畏懼，既已至此，斷無空手而歸之理。

“那靈物叫什么名字？”

“地火蓮！生于高山熱泉之眼。雖不在我手，卻未必沒有轉圜的余地，明日隨我同往，此事或需你親力相爭。”

見對方故弄玄虛，方燼也不多言，斟滿兩盞烈酒仰頸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