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05年·劉家港）

咸澀的東南風鼓蕩著龍江船廠的旌旗，我立在六號船塢的桅桿林中，看桐油滲入水密隔艙的縫隙。藥爐在袖中劇烈震顫，爐壁饕餮紋咬住半片泛海的羅盤——這是三日前在太倉衛沉船里打撈的器物，盤面二十八宿刻度間凝結著蘇麻離青料的幽藍。

“奉旨下西洋的寶船，豈容方士窺探？“

監工太監的拂塵掃過《鄭和航海圖》，驚起滿紙墨色波濤。我壓低斗笠退入樟木堆，瞥見西洋番商隊伍里裹著面紗的女子，她腕間金鐲刻著波斯文的《可蘭經》，經文間隙卻浮出汴梁青瓷蝶的翅脈紋。

子夜潮漲時，我在鐵錨堆中找到她。藥爐貼近她懷中包裹的瞬間，青銅羅盤突然發出鯨歌般的嗡鳴。她掀開面紗露出異色雙瞳，左眼瞳孔里游動著玉璜血線勾勒的星圖。

“星槎羅盤食過七海亡魂。“她指甲挑開羅盤背面的水藻，露出柔福帝姬的蓮花押記，“三寶太監要尋的不是麒麟，是沉在錫蘭佛國的十二辰砂。“

藥爐突然炸開青芒，幻境中浮現永樂元年的場景：道衍和尚在慶壽寺密室焚燒占城國貢香，香灰里顯化的正是這只羅盤。畫面突轉至爪哇海溝，我看見鄭和親手將羅盤系在珊瑚礁上，暗流中漂浮著靖難遺孤的骸骨。

“三日前你修補的舵桿，“她突然掐住我腕間朱砂印，“用的是雷擊木琴軫熔煉的鐵精。“

五更鼓響，我們潛入封存的寶船底艙。羅盤在藥爐上方懸轉，投射出的星光照亮艙壁暗格——成箱的冰裂紋瓷片正與青瓷蝶殘翼共鳴。她割破指尖將血滴入羅盤天池，磁針突然指向我眉心：“徐先生可知，長生藥引的最后一味是鄭和之淚？“

颶風突襲港口時，監工太監的慘叫混著斷裂的桅桿砸向甲板。我護著她跌入貨艙，看羅盤吸飽風暴在虛空中展開《混一疆理圖》。錫蘭山佛牙的虛影浮現時，她突然將瓷片刺入胸口：“他們要的不是香料，是佛牙里藏的十二辰砂！“

藥爐吞噬佛牙金光的剎那，我望見道衍和尚在北平城墻刻下的血咒。鄭和的眼淚墜入羅盤天池，化開的漣漪里竟藏著阿縈消散時的星點軌跡。那女子趁亂奪走羅盤躍入怒海，她最后回眸時，異色瞳孔映出汴梁青瓷蝶的完整河圖。

七日后，我在修補舵葉的樟木板中發現端倪。女子遺落的金鐲內側，細如蚊足的波斯文間夾雜著柔福帝姬的簪花小楷：“星槎既出，十二辰砂當歸藥爐。“藥爐銘文滲出金絲，與羅盤磁針共同指向忽魯謨斯海峽的暗礁群。

霜降那日，鄭和船隊在占城國補充淡水。我立在寶船樓艙，看藥爐將星槎羅盤熔入青銅渾天儀。當第一顆辰砂歸位時，南海的夜空突然浮現玉門關的烽燧，八百守軍的魂魄正隨季風航向星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