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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霓裳裂

(公元756年·敦煌莫高窟)

暮色浸透鳴沙山時,第一百零八座佛窟的壁畫開始滲血。我跪在剝落的青金石顏料間,指尖拂過夜叉扭曲的面容。藥爐在褡褳里發出蜂鳴,爐身滾燙如炙鐵——三日前在瓜州城頭拾到的殘破舞衣,此刻正在經變畫中天女臂彎間泛出幽光。

“畫匠說這是尸毗王割肉貿鴿的報應?!?

身后傳來細碎的銀鈴響,回鶻打扮的少女提著酥油燈跪坐蓮臺?;鸸廛S上她眉間花鈿時,我認出那是阿縈生前最愛的三瓣梅樣式。她腕上纏著的破舊披帛,分明是當年楊玉環在花萼樓跳霓裳羽衣舞時用過的金泥薄紗。

窟頂忽然墜落朱砂碎屑,藥爐自行沖破布袋懸于半空。爐壁饕餮紋咬住殘存的天女帛帶,壁畫上的尸毗王突然轉動眼珠。少女驚呼著后退,酥油燈潑在《鹿王本生圖》上,火焰順著青綠山水蔓延成血色溪流。

“別碰涅槃經后的暗格!“我拽住她后領時,藥爐已將整面西壁吞入虛影。斑駁的壁畫在青煙中復原如新,樂伎手中的箜篌突然奏響《涼州》古調,而那個托舉舞衣的天女,分明長著楊太真含淚的眼睛。

煙塵散盡時,我們已站在天寶四載的長安西市。胡商駝鈴震落海棠春雪,酒肆檐角懸著的彩帛正與莫高窟殘片紋樣重合。藥爐在掌心發燙,指引著望向安邑坊那座朱樓——當年我替公孫大娘修補劍器時,曾在庭中見玉真公主獻舞。

“徐先生別來無恙?“

檐角銅鈴無風自動,我轉身時險些撞上來人手中的鎏金香球。虢國夫人斜倚錦榻,裙裾下露出半截破損的霓裳舞衣。她腕間金跳脫映著藥爐青光,細看竟是李桓玉璜上那朵木槿花的形狀。

“三郎昨日又咳血了?!八龑⑾闱驍S入藥爐,爆開的瑞龍腦香氣里混著腐臭味,“太真妹妹說,當年你給公孫大娘的續命丹...“

話音未落,朱雀大街突然傳來馬蹄聲。藥爐中升起安祿山猙獰的面孔,他手中陌刀挑著個襁褓,嬰兒啼哭與雷海青摔碎的琵琶聲重疊。虢國夫人發出夜梟般的笑聲,鬢邊金步搖突然化作毒蛇,將霓裳舞衣撕成兩半。

少女突然奪過香球殘片按在壁畫暗格。莫高窟的月光如瀑布傾瀉,將幻象沖成碎片。我這才看清她鎖骨處的烙印——與玉門關羌族姑娘佩戴的耳珰紋樣相同。

“七年前他們用我阿爺的血描摹飛天。“她掀開袖口,露出腕間未愈的鞭痕,“節度使說這窟壁畫要用活人魂魄養著?!?

子夜,我們潛進藏經洞。藥爐青光映亮堆積的寫經,少女突然抽出一卷《藥師經》,殘破的卷軸里掉出半片金箔。當金箔觸及藥爐銘文時,空中浮現出華清宮湯泉的秘戲圖——楊玉環正在溫泉中焚燒霓裳舞衣,火舌舔舐的布料上浮現金色梵文。

“這是龜茲進貢的舍利衣!“少女突然攥緊金箔,“他們說貴妃是吞了金線才...“

窟外傳來狼嚎,藥爐突然劇烈震動。我按住她腕脈時探到熟悉的冰寒——正是桓伊血書中提到的寒髓毒。暗河在腳下轟鳴,壁畫上的天女集體轉向西北方,手中樂器俱裂。

“快走!“我將她推向甬道,“他們在用經卷養尸毗王的貪念!“

但已經太遲了。整面《西方凈土變》轟然倒塌,露出后面血池翻涌的地獄變相。安祿山的鬼影從血水中升起,手中陌刀竟是用玉門關殘箭熔鑄。藥爐迸發的青光中,我望見楊玉環在馬嵬驛梨樹下懸著的白綾,綾緞上金線游走成《藥師經》偈語。

少女突然奪過金箔吞入腹中。她四肢關節發出琵琶弦崩斷的脆響,天靈蓋迸出的金光里飛出八百只青鳥。安祿山幻影在鳥鳴中潰散時,我在她消散的魂魄里看見玉璜血線勾勒的塞外孤城——正是王二狗沒能回去的敦煌。

“阿爺說...莫高窟的顏料要用朝霞調和...“她最后一點靈光沒入藥爐時,我腕間朱砂印多出道裂痕。

五更鼓響,我獨坐殘窟。藥爐中懸浮著完整的金箔,其上梵文與焦尾琴血紋拼成星圖??咄鈧鱽懋嫿硞凅@恐的私語,說尸毗王壁畫竟自行修復如新,只是割肉的手勢變成了懷抱嬰兒的姿勢。

拾起少女遺落的銀鈴時,里面滾出顆木槿花種。我將它埋進壁畫裂隙,忽見初升的朝陽染紅了三危山。成群青鳥掠過佛窟,它們的影子投在戈壁上,恰似當年李桓消散時,玉門關外蜿蜒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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