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H市，夜晚的霓虹燈像一條永不熄滅的河流，流淌在高樓的縫隙間。陳誠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一只最新款的玩具熊，耳朵豎著，聽著門外電梯的每一次響動。六歲的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等待。

父母總是很忙。父親是一家外企的項目經理，母親則是醫院的護士長。他們的生活被工作填滿，留給陳誠的只有一張張便利貼和冰箱里冷掉的便當。他的身體像一根細弱的竹竿，皮膚蒼白，肋骨在單薄的T恤下清晰可見。幼兒園的老師曾委婉地提醒母親：“孩子是不是吃得不夠多？”母親只是笑笑，說：“他挑食。”

但其實，陳誠并不挑食。他只是害怕。害怕深夜獨自一人在家時，窗外傳來的奇怪聲響；害怕早上醒來時，發現父母又一次徹夜未歸；害怕自己生病時，只能抱著電話一遍遍撥打母親的號碼，卻總是聽到忙音。

那天晚上，他又發燒了。額頭滾燙，手腳卻冰涼。他縮在沙發角落，用毯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窗外的車流聲像海浪一樣涌來，淹沒了他微弱的呼吸。他閉上眼睛，試圖想象母親的手撫過他的額頭，但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醫院走廊里刺眼的燈光和消毒水的氣味。

不知過了多久，門終于開了。母親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來，手里還拎著一袋病歷。她的目光掃過沙發，突然停住了。

“小誠？”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陳誠沒有回應。他的意識已經模糊，只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貼上了他的額頭，隨后是母親急促的呼吸聲和電話撥號的聲音。

“他燒得很厲害，得馬上送醫院！”母親對著電話那頭喊道。

陳誠被抱了起來，母親的懷抱溫暖卻陌生。他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她身上的香水氣息。他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只聽到母親低聲呢喃：“對不起，小誠，媽媽對不起你……”

醫院的走廊里，燈光刺眼。陳誠被推進急診室，耳邊是醫生和護士急促的腳步聲。他感覺到針頭刺入皮膚的疼痛，但比起身體的難受，他更害怕的是母親臉上的表情——那種混合著愧疚和疲憊的表情。

“這孩子營養不良，免疫力太差了。”醫生皺著眉頭對母親說，“你們得好好照顧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母親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我知道……我知道……”

那一夜，陳誠在醫院的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夢里，他看見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荒野上，頭頂是無數閃爍的星星。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其中一顆，但它們總是離他那么遠。

第二天早上，母親坐在他的床邊，手里握著一杯溫水。她的眼睛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

“小誠，”她輕聲說，“媽媽和爸爸商量過了，等你病好了，我們送你去爺爺奶奶那里住一段時間，好嗎？”

陳誠愣住了。他從未去過爺爺奶奶家，只從電話里聽過他們的聲音。爺爺的聲音洪亮，總是笑呵呵的；奶奶的聲音溫柔，像春天的風。

“為什么？”他小聲問。

母親摸了摸他的頭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因為……爺爺奶奶可以更好地照顧你。媽媽和爸爸工作太忙了，沒辦法一直陪在你身邊。”

陳誠低下頭，手指緊緊攥住被角。他知道，母親說的是實話，但心里還是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委屈。他想問：“那你們呢？你們會來看我嗎？”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無聲的沉默。

幾天后，陳誠出院了。母親請了假，帶他坐上了去縣城的火車。車窗外的風景飛快地倒退，像一段被剪碎的回憶。陳誠靠在母親懷里，聽著她的心跳聲，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心。

“小誠，”母親突然開口，“爺爺奶奶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要聽話，知道嗎？”

陳誠點點頭，卻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遠處的天空漸漸暗了下來，星星一顆接一顆地亮起。

火車緩緩駛入縣城車站，陳誠透過車窗看見站臺上站著兩個陌生的身影——爺爺穿著一件褪色的夾克，奶奶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他們的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但陳誠的心里卻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他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低聲問：“媽媽，你會留下來嗎？”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推了推他的后背：“去吧，小誠。”

陳誠邁出腳步，走向那對陌生的老人。他不知道，這一走，將是與母親長達數年的分離。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爺爺奶奶的家，將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避風港——也是他未來命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