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縣縣衙,位于縣城正中方位,白墻青瓦,棕漆金額,兩尊狻猊石像矗立兩側(cè)。
本該威儀堂皇的縣衙,此刻卻明珠蒙塵,黯淡無光。
縣衙大門,漆落木破,上方匾額也結(jié)著蛛網(wǎng),執(zhí)勤的捕快也不見蹤影,只有鳴冤鼓孤零零的挺立,還沒了打響它的鼓棒。
三人見狀,面面相覷。
衙門開著,內(nèi)里,照壁上一頭猙獰狴犴張著血盆大口,似要將世間罪惡除盡,可此刻,那異獸身上卻灰塵密布,已很久無人打理。
門里,只有一名發(fā)須皆白的灰衣老者,在有氣無力的掃著地,有風(fēng)吹過,將老者忙活半天掃到一起的灰塵一揚(yáng),又回歸原樣,灰衣老者也不著急,只是繼續(xù)重復(fù)掃著地。
“嗯?”
石圣良皺眉,眼前一幕對他們?nèi)藖碚f過于震撼了,這涇縣縣衙還有人管嘛?
“顯真,這涇縣是不是太平之地我不知道,這縣衙卻是有些過于太平了。”石圣良瞇眼,面色凝重道。
聞言,徐顯真哼笑一聲,表示贊同。
三人將兩馬韁繩在上馬石上綁好,邁步進(jìn)入縣衙內(nèi)。
石圣良向做著無用功的灰衣老者問道:“老丈,麻煩……”
未等石圣良把要問灰衣老者的話說完,一聲招呼聲便響起,打斷了石圣良。
“呦,這不石老弟嘛?前兩個(gè)月到府城述職,才吃了你的高升宴啊,怎么有空來我這窮鄉(xiāng)僻壤啊。”一道渾厚男聲自照壁一側(cè)響起。
尋聲望去,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張國字臉,留著兩撇八字胡,身材適中,穿著件墨綠綢緞圓領(lǐng)袍子,左手大拇指上戴著枚碩大的碧綠扳指,盡顯富貴。
一臉堆笑的迎著三人走來,中年男人熱絡(luò)的虛抱了下石圣良,笑道:“石老弟,別來無恙啊。”
訕訕一笑,石圣良還真不記得這人是誰了,當(dāng)時(shí),高升宴還是常懷恩替原身操辦的,來了很多本府官員,原身走馬燈似的吃酒,記憶不深。
“李縣臺好。”徐顯真認(rèn)出了此人,正是涇縣知縣李為民。
“哈哈哈,你是?”李為民見徐顯真問好,便扭頭看向他,問道。
“原宣城縣捕頭徐顯真。”徐顯真回道。
略微思索,李為民笑道:“哦,你就是李兄的小舅子,徐大嫂的內(nèi)弟,對吧!”
聞言,徐顯真面色有些難看,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此事。
他怕別人以為他是靠著姐姐姐夫這層關(guān)系才當(dāng)上的捕頭。
見徐顯真臉色變化,李為民知道他不想提此事,便輕笑一聲緩解尷尬,轉(zhuǎn)了話風(fēng),“哈哈哈,光顧著說話了,快快快,到內(nèi)堂,咱們邊喝茶邊說話。”
“去,煮茶,用我存在衙門里的那灌上等火青茶葉。”
貼到灰衣老者耳邊,吩咐好煮茶的事,李為民領(lǐng)著石圣良三人向縣衙內(nèi)堂走去。
“石老弟,怎么樣,我這涇縣啊,窮是窮了點(diǎn),鳥雀雖小,五臟齊全啊,你看,這是明堂。”
“明鏡高懸,嗐,告訴你,這可不是金粉漆的,那字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金坨坨,咱卸任的時(shí)候,還得帶走呢!”
李為民為石圣良介紹著縣衙布置,石圣良不時(shí)點(diǎn)頭回應(yīng),心里卻是越發(fā)沉重,這縣衙,頗有種敗絮其外,金玉之中的感覺,只是這金玉是真金玉,不是品格高風(fēng)。
穿過明堂,路過議事廳到靜心堂,再向左側(cè)一轉(zhuǎn),三人跟著李為民一路來到了縣衙后堂。
賓主落座,幾人寒暄了幾句,灰衣老者端來茶水,分放給幾人。
“石老弟,這次來是吊刷案卷,還是考核老哥績效啊。”端起茶水,李為民調(diào)笑道。
“唉,對了,老哥哥,你還不知道呢。”石圣良故作悲傷悵然,“常大人倒了!我也吃了瓜落,推官的位子丟了。”
李為民參加了常懷恩組織的酒宴,想必與常懷恩是有舊的,故石圣良沒將常懷恩害自己和之后的事說出來,避免樹敵。
李為民呡了口茶,挑眉道,“有這種事?誰有本事抓住常懷恩這老狐貍的尾巴,給他斗倒了?”
“哦?”石圣良目光一滯,“老哥哥不知道嗎?海瑞,海撫臺重掌南直隸了。”
“什么!”
騰的一下站起身,李為民面色從溫良變的鐵青,手中茶杯都險(xiǎn)些拿不穩(wěn)摔落。
“老哥真不知道?”石圣良疑惑道。
不應(yīng)該啊!難道海撫臺派來的人,都沒見到李為民?
“聽撫衙弟兄說,海大人已經(jīng)派了幾批人來此知會(huì)。”石圣良問道。
“不會(huì)吧,我沒接到啊。”李為民皺眉,這是怎么回事,海瑞派了幾批人來知會(huì),自己怎么會(huì)沒有接到呢?
難道……
李為民想到了一種可能……如果真是,那就不好和石圣良明說了。
石圣良淡淡道:“嗐,可能是因?yàn)槭裁词碌⒄`了吧,其實(shí)也沒什么,就是知會(huì)你一聲,海撫臺到任的事,另外詢問下,本縣那樁懸案的詳情。”
見李為民一直緘默不語在思考著什么,石圣良看出他確實(shí)沒見過海撫臺的人,也不知道為什么人沒到,便借著話頭把話題引到了懸案上。
“懸案?”
聞言,李為民面色再變,“本縣哪有什么懸案,石老弟說笑了。”
“死囚被砍了人頭又復(fù)活的起死回生案吶,全府都傳遍了,消息都飛到海撫臺耳朵里了,李老哥,你當(dāng)真一無所知?”石圣良眼神銳利的審視李為民。
這也不知道是吧?你李為民當(dāng)?shù)牟皇菦芸h知縣?
石圣良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這李為民怎么這樣?別人都知道的事,卻故意裝不知道,擱這裝什么呢!
“這……”
被石圣良審視著,李為民渾身如螞蟻在爬,面色更加難看,捏著茶杯的手也顫抖起來。
要不還是和他說了吧……或許,他會(huì)有辦法解決這事,也說不定。
“看來李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啊。”石圣良起身,伸了個(gè)懶腰,“這次我來涇縣履新縣丞,本還想見識見識那起死回生的懸案有多離奇呢,原來都是訛傳,看來這神鬼之事,確不能信。”
瞥了眼面色難看的李為民,石圣良裝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不為難你,也不暴露我自己,以后時(shí)間還長著呢,咱們慢慢斗。
“哦,石老弟是來本縣到任的啊。”
從袖袋里掏出絲綢手絹,擦了擦汗,李為民不想在懸案的事上過多糾纏,找到個(gè)話頭,便將話題引開了。
見李為民引開話題,石圣良也就順?biāo)浦郏樦顬槊竦囊馑颊f話,“是啊,與我同來到任的還有這位徐顯真,徐捕頭。”
“李縣臺,要打擾一段時(shí)日了。”徐顯真起身,向李為民抱拳一禮。
李為民點(diǎn)頭回應(yīng)。
“這是我們的任書,李老哥過目。”
石圣良將任書遞給李為民,在李為民伸手接任書時(shí),故意用手指觸碰了下李為民的手。
度心成功。
石圣良知曉了李為民所思所想,狡黠一笑,“老哥哥,我們這一路顛簸,都快累散架了,得好好休息休息。”
“休息好了,晚上你得做東,給我接風(fēng)啊,我們要多喝幾杯。”
“好,好,好,老哥這就去安排,今晚不醉不歸!”收下任書,李為民笑道。
“師爺,快,帶石大人一行去舍下休息。”李為民沖門外宏聲道。
那名灰衣老者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拱手一禮,向石圣良一行做了個(gè)請的手勢。
石圣良向徐顯真、海燕使了個(gè)眼色,跟隨灰衣老者而去。
等眾人走后,李為民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緊閉,兩撇八字胡向下垂垮著,面色冰冷到了極點(diǎn)。
這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還是和他說了吧。
靠到椅子上,李為民喃喃道:“縣官,也難現(xiàn)管啊。”
三人跟在灰衣老者身后,他年紀(jì)大了,須發(fā)皆白,身材卻不佝僂,容貌和藹,總是笑著,手中折扇不時(shí)扇動(dòng),路走的不急不緩。
到了靜心堂,向另一側(cè)走去,那邊便是居舍所在。
三人在灰衣老者身后用眼神交流了一陣,最終決定由海燕去試探灰衣老者。
“師爺,您可知本縣那樁起死回生的懸案?”海燕加快腳步,趕上灰衣老者,開口問道。
海燕說完,灰衣老者還是笑著,不急不緩的往前走,對海燕的話充耳不聞。
“嗯?”
見灰衣老者沒有回應(yīng),海燕疑惑的望向石圣良。
石圣良略微思索,剛剛李為民與灰衣老者談話時(shí)的情形,要么是貼耳說,要么是宏聲說……
難道說,灰衣老者耳背?
試試!
“師爺!你可知本縣那樁起死回生案!”石圣良貼近灰衣老者身邊,宏聲道。
“啊?”灰衣老者這下聽到了,轉(zhuǎn)過頭,回道,“哦,老朽老了,又耳背多年,早不問縣衙官司的事了,只做些打雜的瑣事,李大人心善,讓老朽還掛個(gè)師爺?shù)拿灾毫T了。”
“老朽,實(shí)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三人面面相覷,不再為難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轉(zhuǎn)過頭,繼續(xù)不急不緩的走著,只是臉上已經(jīng)笑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