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縣是處什么所在?”石圣良向并轡而行的徐顯真與海燕問道。
“不知道,我之前一直在瓊州府,這次才跟隨先生來此。”海燕道。
聞言,徐顯真冷哼一聲,“還有海大小姐不知道的呢,我當您什么都知道呢。”
“要你管?你知道嗎?”海燕回懟道。
“我當然知道了,我辦案曾多次路過涇縣。”徐顯真得意道。
海燕嘴角輕揚,“哼,你就是寧國府人,當然知道了,神氣什么?你去過京城嗎?你知道正陽門朝哪開嗎?”
“我……”徐顯真確實不知道正陽門朝哪開,一時語塞。
“石大人,你說,正陽門朝哪開。”徐顯真沒了辦法,只得向石圣良求助。
這一路聽二人拌嘴已經聽的耳朵起繭的石圣良,實在不想搭理兩人,沒好氣道:“地圖上,正陽門在京城最上方,你說朝哪開。”
“朝北開!”徐顯真答道。
“哈哈哈。”
聞言,海燕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不對嗎?”徐顯真疑惑道,“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啊。”
“你這是鄭和海圖的定向法,是正統以后才流行的。”石圣良解釋道,“但成祖時,鄭和才下西洋,營造京城地圖用的是古法,乃上南下北左東右西。”
“所以,正陽門是朝南開的。”
“哦,石大人懂的真多。”徐顯真嘀咕一聲,不再說話。
“沒你們懂的多,這一路上,真是小刀拉屁股,讓我開眼了,你們什么都能抬杠,喝口水都要爭個山泉和井水誰更適合泡茶,可我們當時喝的分明是酸梅湯。”
聞言,二人皆都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望著天,石圣良后悔向海瑞討要這兩人來保護自己了。
“說說涇縣吧,涇縣到底是個什么地方?”石圣良對徐顯真問道。
“我記得,涇縣山水縈繞,又產宣紙,百姓耕漁獵工,雖說不上富足,卻也不愁吃喝,是個連偷摸都不生的太平之地。”徐顯真答道。
“哦?”
石圣良蹙眉,偷摸都不生的太平之地?那這起死回生案的曲折,怕是大的很啊,得留一手準備……
“到了!”
徐顯真抬手一指,不遠處,一道低矮城墻逐漸顯現,正是涇縣。
“接下來,有的忙了。”
打起精神,石圣良開始籌謀。
……
低矮的城墻年久失修,缺東少西,犬牙交錯,其上綠蘚藤蘿滿布,斑駁的痕跡是安寧無事的證明。
行人三三兩兩的進出城門,十分熱絡。
涇縣多丘陵,有很多野貨還適合種植茶葉,當地人靠山吃山,有獵野貨的送進城中熟識的酒肆,還有挑著自己抄制茶葉進城叫賣的,也有一些穿著綢衣的外地商人進城歇腳。
石圣良與徐顯真牽著馬,三人緩步走入城內,大街上,油餅面條、飾品玩具、紙筆文具、算命卜卦,各色攤點林立。
望著熱鬧的街市,三人難得愜意。
“這里還挺熱鬧的嘛。”海燕對石圣良和徐顯真笑道。
“是啊,這里是鏈接北水與南陸的經過之所,又依青弋江水勢,位置還是很好的,加上本地產徽筆和宣紙,很多外地客商來此進貨,還是很熱鬧的。”徐顯真笑道。
“江左文墨,天下馳名。千年壽紙,國之瑰寶。”石圣良看著眼前小城不禁感嘆,天下聞名的宣紙,便是此地所產。
“石大人,涇縣不止有文墨,還有一絕,您知道是什么嘛?”徐顯真問道。
“哦?”石圣良疑惑道,“還有一絕?我卻不知,顯真啊,別賣關子,快說說,還有一絕是什么?”
一旁,在小攤上挑著簪花的海燕,理了理鬢發,笑道:“我聽我家先生說過,涇縣還有一絕……”
“茶!”
“……茶!”
徐顯真與海燕異口同聲道。
見徐顯真與自己搶話,海燕不高興的撇過臉去,對著鏡子照了下,眉宇間透出生氣,簪花都不好看了。
不滿意的將簪花取下,摔掉鏡子,海燕先一步而去。
“唉!海姑娘,等等我們啊,我們牽著馬走不快啊。”
石圣良見海燕獨自離去,忙招呼徐顯真跟上。
三人趕路而來,還逛了趟大街,此時又咳又乏,便找了間裝潢幽雅的茶樓,尋個僻靜處坐下。
小二見三位客官落座,忙上前招呼:“客官,您要點什么?”
“咱們這綠茶紅茶,解暑冷湯,蘇點徽餅,鮮果奶品,應有盡有,您看?”
“來壺珠茶,再來點燒餅點心就行。”徐顯真對涇縣熟識,便點了單。
“呦,聽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啊,但這吃喝上卻和我們本地人一樣會吃喝,定是常年走商的富家公子。”
小二口齒伶俐,哄的徐顯真眉開眼笑,還沒喝上茶,就賞了十幾個大子給小二。
“誰要喝茶了,我偏不,小二,給我來碗酸梅湯,石圣良,你要不要?”海燕見徐顯真得意,便不高興,偏不喝茶要喝酸梅湯,還要拉石圣良一起。
石圣良兩邊都不敢得罪,就說點一碗就行,自己不咳,到時候自己都嘗一口就得。
小二得了賞錢,叫堂聲更加響亮,說聲有事叫他,便千恩萬謝的去了。
不一會兒,東西都上齊了。
“石大人,這火青茶,你肯定沒喝過,來。”徐顯真為石圣良倒了一杯,頓了會兒,又替海燕倒了一杯,奉上。
“哼。”海燕冷哼一聲,白了徐顯真一眼,可還是將茶拿了去。
石圣良望向杯中冒著熱氣的茶湯,白霧里那抹淺綠如顯影青山,令人有種在層云疊嶂中復現明路之感。
提鼻一聞,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
輕呡一口,含于嘴中,口齒被滾水燙的生津,那股青澀感隨之炸開,沖擊味蕾。
咽下,唇齒留香間,嘴中冷卻,干渴感襲來,隨即回甘味涌上,味蕾如在蜜糖里打滾,令人不禁再喝一口,解干渴,享醇香。
“好茶啊!”石圣良贊道。
原身老家在別府,自己在原來世界里雖是皖南人,卻不愛喝茶,真沒喝過這火青茶,今天第一次喝,感覺味道非常好。
“嘿嘿,鄉野之物,別有風味。”徐顯真也喝了一口,享受的瞇起眼睛。
“是不錯,很香,等案子結束了,帶包回去給海先生嘗嘗。”海燕也喝了口,贊道。
徐顯真張開眼,“對了,這案子的事,我們……”
沒等徐顯真把話說完,窗外,一陣爭吵聲吸引了幾人注意。
“娘,您就讓我去吧,娘娘廟的仙長說了,我與娘娘有緣,要收我為弟子。”一聲還顯稚嫩的聲音怏求著母親放自己去娘娘廟拜師。
說話的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孩子,干瘦干瘦的,皮膚黝黑,有些營養不良。
“小虎,聽話,我們別摻合這事,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回家,我們好好過日子。”小虎娘拉著小虎的手,不肯松開,苦苦勸阻。
“娘,您忘了,要不是娘娘廟的仙長賜下符水,您早就沒命了,我這是去報恩,您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小虎執拗的掰開母親的手,一脫身,便小跑而去。
“唉,小虎,你別去,小虎……”
小虎娘跌坐在地,望著小虎離去的背影,不住呼喊,淚水在眼眶里打起轉。
娘娘廟?收徒?符水?
將一切盡收眼底,石圣良生出疑惑,“走,去看看。”
三人丟下串錢結賬,走出茶樓,來到小虎娘身邊。
海燕將小虎娘扶起,“大娘,出了什么事嗎?”
“唉,都是殺千刀的混蛋李為財害的。”聽到海燕口音,小虎娘認出不是本地人,便哀怨了一聲,不愿多說的走了。
“唉……”海燕還要追問,那大娘卻加快了腳步離去。
“李為財?”石圣良皺眉,“顯真,你可知這李為財是何人?”
聞言,徐顯真搖了搖頭,“不知道,沒聽說過,不過,我記得涇縣知縣叫李為民,兩人名字如此接近,或許有故。”
“嗐,什么兩個人啊,一個人!”一旁賣炊餅的小販接話道,“他叫李為民,咱們老百姓都罵他‘你為財’罷了。”
“哦?”石圣良轉頭望向小販,抱拳一禮,“這位小哥可否與我們說道說道。”
“有什么好說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文官三只手,武將四條腿。’天下當官的,海青天那種為民做主的少,‘你為財’這種貪贓枉法的多唄。”小販嘟囔一聲。
“嗐,你們也不是本地人,你們也不必知道這些。”小販說完,見有人來買炊餅,便去招呼生意了。
聞言,三人對視一眼,看來這涇縣不是表面上那般太平景色。
石圣良腦中思索一番,找到李為民的記錄。
李為民,松江府人,嘉靖三十年進士,座師徐階,一直于浙江行省內任官,徐階倒臺后,改投高拱,輾轉南直隸任官,被海瑞處理過,海瑞卸任巡撫后,原涇縣知縣是海瑞提拔的,被罷黜,李為民補涇縣知縣,至今。
心中有了計較,這李為民官聲極差,又曾改換門庭,還被海瑞處理過,不是個好人啊!
“看來,我們這位‘你為財’知縣,不但如海先生所言,是個糊涂知縣,還是個愛財縣令。”石圣良感嘆一句,“走,去縣衙,會會這位‘你為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