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城郊外錢家莊別院內,月光灑在青磚地上。
匠戶們跪伏在青磚地上,頭也不敢抬,卻都豎耳傾聽,等待著錢澤安宣讀手中那張輕飄飄的電報紙。
“陛下口諭——“錢澤安的聲音突然拔高,“所有西去匠戶,一年后可去匠戶籍!“
砰地一聲,陳三的額頭重重磕在磚縫間。
這個六十歲的老木匠心中回憶著祖父臨終時攥著他的手說“匠籍是刻在骨頭里的命“,此刻卻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從骨髓里剝落。
身后傳來年輕學徒壓抑的抽泣,其他匠人也是情不自禁紛紛磕頭。
“徭役減免,子孫后代......“錢澤安念到此處突然卡住,他看見匠戶們的反應,這些人今后估計是對陛下無比忠心的了。
他繼續念。
“可科舉!可從商!可為農!“
最后一句話像驚雷劈進廳堂。
匠人們紛紛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錢澤安。
他們的愿景只不過是擺脫匠籍,卻沒想,還能參加科舉。
陳老木匠帶頭高聲道:“陛下萬恩,草民等永記在心,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匠戶也跟著一同道,然后鄭重三拜九叩。
他們用最誠摯的方式,表達了感恩和獻上忠誠。
錢澤安抱拳對西:“陛下口諭已經宣讀完了,你們速速去準備,明日登船。”
匠人們紛紛起身,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家人,并準備明日西行之事。
錢澤安則離開偏院,準備繼續招待各路來賓。
這時,一位錦衣衛密探快步過來,低聲道:“老大人送來一人,要你一定要見見。”
老大人說的是為建文帝而潛伏在國內的原五軍都督府斷事官鐵鉉。
他手里掌握著建文帝時期潛伏在國內的人,是國內朱文奎一脈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中秋招賢宴如此重要的關頭,鐵鉉送來的人必然身份特殊,錢澤安連忙跟著密探前往。
人就在錢家莊前廳內,是一位白發蒼蒼的素衣老者。
錢澤安不敢怠慢,迎了上去。
“老人家遠道而來,辛苦了。”
老人并沒有客套,而是取出一封普通竹紙做的“名刺”,遞給錢澤安。
“名刺”就是古代的名片,用來介紹自身。
錢澤安看完后,大驚:“老大人來此,對陛下是一大助力,我立刻便回電報與陛下。”
.........
蘇伊士城,中秋皇家晚宴才剛剛開始。
推花令下,大臣們或是吟詩作對,或是開懷暢飲,也有那酒醉忘形之人,踉蹌起身,站于場中。
是馬文煥。
“陛下,臣不會吟詩作對,卻能獻上一曲。”
“哦、唱個什么?”朱文奎笑看舅舅,不知道明日舅舅醒來,知道今晚窘態,會如何。
馬文煥醉眼迷離道:“劉基的《萬歲樂》。”
劉基,字伯溫,是太祖期間著名的大臣,多才多藝。
朱文奎是知道的,可惜其人受到胡惟庸排擠,辭官歸鄉郁郁而終。
朱文奎心中一動,劉伯溫的后人,要是能找到,對自己應該有用,他準備讓國內的錢澤安中秋后尋找一番。
揮去思緒,他觀看起舅舅的表演。
樂師奏樂,絲竹聲伴奏下,馬文煥唱道:“玉漏遲遲出苑墻,星河疏淡月輝煌。送寒梅蕊清香細,報喜燈花紫燄光。金闕曉霞來若木,瑤池春色滿長楊。君王注意防驕佚,萬歲千秋樂未央。”
唱罷,群臣喝彩。
朱文奎也聽出了舅舅是在借著醉酒歌唱進諫自己,不要放縱與享樂。
他微笑點頭,敬了舅舅一杯,表示自己明白。
隨后,宮中的宮女入場,為今晚宴會獻舞。
此舞,是劉貴妃編排,卻不是那元廷的天魔舞,跳得端莊大雅,很是好看。
朱文奎看著舞蹈,身旁傳來牛旺德的聲音:“陛下,蘇州又有電報。”
他從牛旺德手里接過電報紙。
【深夜,有新客來訪,乃是太祖朝出使西域的使官,傅安。】
【臣見其經歷,自覺對陛下有用,擅自做主,將其名刺發于陛下過目。】
下面的電文,就是傅安名刺的內容。
朱文奎看著,看著,露出驚訝神色。
【傅安初任縣吏,歷任四夷館通事、舍人、鴻臚寺序班。
洪武二十七年,任兵科給事中。
洪武二十八年,改任禮科都給事中,攜使團百人出使西域帖木兒汗,至撒馬爾罕,被羈留十三年。
直至帖木兒死去,才得以帶使團返回。
回國后,其以老病不能任事,懇乞骸骨。】
此人竟然在二十年前就出使了帖木兒汗國。
這么多年在帖木兒的生涯,一定對中亞的情況非常了解。
如果能加入自己這邊,想來確實會有大用。
而他既然已經到了錢家莊,應該是向著自己的。
想到這里,朱文奎提筆書寫,命令錢澤安讓傅安將出使帖木兒汗國經歷寫于文字,通過電報發來。
隨后,中秋晚宴繼續,直到深夜才結束,群臣在自家隨從接引下歸家,朱文奎也回宮休息。
............
中秋節結束,第二天便一切恢復正常。
日常朝會結束后,朱文奎回到御書房,清早從國內發來的電報呈上。
按時間算,應該是連夜趕制而成,那叫做傅安的一把年紀了,還如此精力,讓朱文奎不得不佩服。
他翻開一疊電文紙,觀看著其中內容。
此內容,為了讓朱文奎更好的了解,傅安說的非常詳細。
大明初立時,太祖為恢復漢唐“西域朝貢體系”,多次派使者出使西域,目標是招撫中亞諸國,切斷北元與西域的聯系。
當時的帖木兒汗國,接替了伊爾汗國的地盤,正處于鼎盛時期,疆域橫跨中亞、西亞及南亞,對絲綢之路貿易擁有絕對控制權,是明朝西向外交的關鍵對象。
而帖木兒汗國當時為了集中精力西征奧斯曼帝國,又怕奪得中原的明對付他,曾向明朝遣使朝貢,以換取東部邊境的穩定。
后來,傅安帶著明使團抵達帖木兒汗國首都撒馬爾罕時,此時的帖木兒卻因為打敗了奧斯曼王國而變得自大起來。
他不再向明稱臣,而是囚禁了傅安帶領的明使團,并開始準備東征明朝。
可這場戰爭最終并沒有發生,因為五年后,帖木兒病逝了。
帖木兒病逝后,其子沙哈魯繼位后,他的目標是正在恢復的仇人奧斯曼王國,并不想和其父親一樣東征明朝,但其也沒有釋放明使團的人。
這些內容,還算正常,可接下來的,卻讓朱文奎心中一驚。
直到6年前,沙哈魯突然決定遣使朝貢,由此也就釋放了明使團的人,隨著朝貢隊伍一同返回明。
傅安回來后,發現如今皇帝竟然是奪位的,并非正統。
他無意為朱棣效命,便祈求告老還鄉,得準。
而其雖然辭官,但依然關注朝內的事情,特別是禮部那邊情況。
他通過同窗關系得知,朱棣已經派出使團回訪帖木兒汗國,距今已經有五年之久。
朱文奎心中思緒。
也就是說,朱棣那邊,竟然和帖木兒汗建立了外交關系。
這樣的話,他們會不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