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去的甲斐谷地，昭田正興盯著手中發黑的味噌湯發呆。三十石俸祿的足輕組頭，每日配給不過是三合糙米、兩勺味噌，外加三條腌蘿卜——這是他從軍需官那里領到的第一份俸祿。

“昭田大人，該點卯了。“門外傳來佐藤甚五郎粗糲的嗓音。這個滿臉刀疤的老兵如今成了他的副手，正抱著三把需要打磨的薙刀。昭田起身時摸了摸腰間短刀，刀鞘上武田菱紋的漆面還帶著毛刺——足輕組頭的佩刀，終究比不上真正武士的肋差。

沿著泥濘的土路走向校場時，昭田在心里默算著物價。昨日在甲府市集，他親眼見到：

-糙米一升：8文

-鹽一合：15文

-棉布一尺：30文

-打刀一柄：800文

按照武田家的俸祿制度，他這三十石年俸實際到手只有二十石七斗，折合銅錢約四貫文（注：1石=200文，含損耗折算）。若是想要置辦一套像樣的胴丸甲胄，需要不吃不喝攢上兩年。

“看路！“佐藤突然拽住他胳膊。一隊騎馬武士疾馳而過，濺起的泥點落在他們洗得發白的陣羽織上。昭田認得領頭的是足輕大將原虎胤，這位以勇猛著稱的將領正帶著四名侍從趕往躑躅崎館——據說今日要商議對信濃豪族的策略。

分配給昭田的二十名農兵，此刻正歪歪斜斜地站在校場西側。最年長的龜田平次已經四十二歲，右腿還帶著去年川中島合戰的箭傷；最年輕的竹內助不過十四歲，握槍的手在晨風中發抖。

“突刺！收槍！“昭田的木刀拍在龜田后腰，“平次叔，槍尖要低三寸，不然會被騎兵砍斷手腕。“他又轉向瑟瑟發抖的竹內助：“戰場上尿褲子沒關系，但要把長槍插進敵人肚子再尿！“

遠處傳來其他組頭的嗤笑。侍大將小幡光忠的親信們帶著精壯農兵，正練習著整齊的槍陣。“聽說那小子靠耍弓混了個組頭？““信濃來的野種，怕是連《甲州法度》都認不全...“

昭田充耳不聞，突然解下背上裹著葛布的長條物。當朱漆重藤弓展現在眾人面前時，農兵們發出低呼——這是只有侍大將以上才能使用的戰弓。

“平次叔，你帶五人去搬箭垛。“昭田搭上自制的蘆葦箭，“助，你去膳房討些石灰來。“

訓練進行到日上三竿時，一匹快馬闖入校場。馬上武士的陣羽織繡著三條波紋，正是武田家目付（監察官）的標記。

“足輕組頭昭田正興，即刻前往奉行所！“

奉行所的榻榻米還殘留著夜露的濕氣。昭田跪坐在下首，看著目付將一卷泛黃的名冊重重摔在案上。

“天文十三年，信濃小笠原氏分家昭田家滅亡。“目付陰鷙的目光刺來，“你說自己是昭田遺孤，可有憑據？“

冷汗順著昭田脊背流下。他穿越時繼承的記憶殘缺不全，只依稀記得養母臨終前塞給他的銅牌。正要開口，門外突然傳來木屐聲。

“老身可以作證。“佝僂的老婦人被侍從攙扶進來，枯枝般的手捧著一枚生銹的銅印，“正興少爺的父親，是昭田家最后的武士忠次大人。“銅印壓在名冊上，赫然是殘缺的“昭“字。

目付的臉色變了。這老婦是武田家御用商人島田屋的乳母，她顫抖著講述往事：天文十三年秋，信濃豪族村上義清攻破昭田城，懷有身孕的侍女帶著家主印信逃到甲斐...

“忠次大人臨終前，把少爺托付給老身。“老婦人渾濁的眼里泛著淚光，“請大人看在這枚印信的份上...“

走出奉行所的昭田，在甲府市集的魚攤前駐足。三文錢一條的鯽魚在木盆里翻騰，他突然想起二十一世紀超市里的三文魚刺身。身后傳來佐藤的嘀咕：“三十文夠買十把竹勺，您非要買這明國瓷碗...“

“送禮用的。“昭田正興數出五十文遞給商人。昨夜他偷聽到小幡光忠的侍從談論，這位侍大將最喜收集唐物茶具。要想在武田家立足，光靠軍功遠遠不夠。

路過米鋪時，價格牌讓他瞳孔一縮：

-上等米一斗：25文

-麥一斗：12文

-大豆一斗：8文

自己的年俸折合四千文，只夠買一百六十斗上等米。而侍大將級別的年俸是二百石，差距足有六倍之多。

“讓開！讓開！“喝罵聲從前方傳來。昭田閃身避讓時，看見北條家的商人正用永樂錢收購硫磺——這是制作火藥的戰略物資。武田家的足輕居然在幫忙搬運貨物，領頭的正是昨日嘲笑他的組頭。

當夜，昭田在油燈下擦拭弓箭時，窗欞突然發出輕響。三枚手里劍釘在榻榻米上，組成威脅意味十足的三鱗紋。

“北條的忍者？“昭田吹熄燈火的瞬間，刀刃破空聲已到耳畔。他順勢滾向墻角，手中箭矢刺入來襲者膝蓋——這是母親教授的“無刀取“改良版。

“說！誰派你們來的？“昭田將忍者按在地面，卻見對方嘴角溢出黑血。借著月光，他發現死者懷里露出半片桔梗花紋的布料——這是武田家重臣教來家的家紋！

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昭田迅速將尸體藏入壁櫥，開門迎上佐藤慌張的臉：“糧倉走水了！足輕大將命令全體救火！“

黎明時分，昭田正興望著焦黑的糧倉殘骸。昨夜的大火燒毀三百石軍糧，目付正在盤問值守的農兵。他摸了摸袖中暗藏的桔梗花紋布片，突然聽見熟悉的笑聲。

“昭田組頭，主公召見。“小山田信茂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猩紅母衣上還沾著煙灰。這位以豪邁著稱的侍大將壓低聲音：“你獻給原虎胤大人的明國瓷碗...里面那張《石灰制用法》很有意思。“

在前往躑躅崎館的路上，昭田注意到市集角落的棕櫚樹。羽狀葉片在晨風中搖曳，他想起穿越前用棕毛刷洗劍道護具的情景——或許能做成比楊枝更實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