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沉水香如游龍戲霧,在金絲楠木梁柱間纏綿繚繞。皇后廣袖輕斂,羊脂玉般的指尖懸在洮河硯上,松煙墨錠劃出深淺合宜的弧度。南訣皇帝朱筆忽頓,墨跡在奏折“請立皇貴妃“四字上氤出暗色漣漪。
侍奉在一旁的南訣皇帝,容顏豐神俊朗,眉宇間透露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氣。他正認真地批閱著官員們呈上來的奏章,每一筆都顯得那么沉穩有力。
“皇后今晨見了那大淵的長公主,感覺如何?”皇帝突然開口,打破了殿中的寧靜,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皇后微微一笑,那笑容溫婉如春,仿佛能融化人心中的寒冰。“面容姣好,明眸皓齒,氣質高雅,確實是一位絕代佳人,和陛下您真是天作之合。”她的回答中充滿了對皇帝的贊美與敬仰,又不失身為皇后應有的矜持與端莊。
皇帝輕輕放下手中的筆,目光深邃地望向皇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當初朕問你嫻妃如何,你也說是一位絕代佳人。”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似乎想從皇后的反應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嫻妃妹妹出身將門,性子自是活潑了些,陛下莫要見怪。”
“大淵的長公主,她母后前些日子焚身于殿內,太子被囚禁于東宮,想來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由。她身為皇族之女,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什么苦頭,皇后多多照拂。”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關切和期待。
皇后微微一怔,隨即又露出了溫婉的笑容:“臣妾明白。”
皇后下令縮減宮中用度,表面上做給闔宮上下看的,實際上只有玉華殿做了。
內務府的人領走了玉華殿所有侍奉的人,留下了一個小宮女,名喚丑奴。
丑奴自入宮以來,沉默寡言,一直受到其他宮女排擠。此番留下,也是想為自己尋得一份安寧。通過這幾日的言行,丑奴也知道,這位娘娘是一位好侍奉的主兒。
蕭瑤覺得人少也好,清凈。苑內有幾株玉蘭樹,可是長姿不太好,便喚了丑奴去內務府要了些許花肥。
此刻玉華殿內,蕭瑤赤足踏在春泥上,銀鏈隨著鋤頭起落發出細碎清響。丑奴盯著那截伶仃腳踝上的玄鐵鐐銬,忽覺喉頭發緊。
嫻妃手下的嬤嬤說,宮中有傳言說恪妃娘娘意欲逃離皇宮,恪妃娘娘辜負了陛下賜予的封號,便賜一只足足二十余米玄鐵鐐銬。一頭拴在了蕭瑤的腳踝上,一頭拴在了玉華殿的殿門上。這哪是照拂,分明是囚鳳于籠。
“娘娘放下鋤頭婢子做便是,免得損了娘娘玉體。”
蕭瑤樂道,將腐葉埋進土坑:“幼時我曾在御花園種了一株紅梅,那是我皇姑母從宮外尋來的稀有品種,我甚是珍愛,年年親自刨土施肥。每到冬日下雪,紅梅綻放,是御花園里的絕景。那時,我父皇……”她忽然輕笑,將花鏟擲進丑奴懷中,“去花事局討些硫磺粉來。“
丑奴哪見過那般景象,聽得津津有味,未曾聽出言語中的苦澀。
“過些日子婢子去花事局問問有沒有紅梅樹,屆時便可移栽一株過來,也好了了娘娘的思鄉直意。”
丑奴垂首退出月洞門,卻見內務府總管正領著兩個面生的嬤嬤往玉華殿來。兩人手中抱著足足兩大盆的衣物,盆中堆疊的錦緞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澤。
“這是……”丑奴剛要開口詢問,便被總管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她注意到其中一位嬤嬤袖口沾著暗褐色污漬,隨著走動散發出若有似無的鐵銹氣息。
三人走到蕭瑤跟前,她看見兩位嬤嬤將衣物傾倒在地上,隨后,總管以一種近乎傲慢的姿態宣布:“嫻妃娘娘有令,這些衣物需由娘娘親自漿洗,明日此時,兩位嬤嬤自會來取。”
言畢,他轉身離去,未留絲毫余地。
“娘娘,他們這也太過分了。”丑奴憤憤不平。
蕭瑤凝視著滿地華美的錦緞,心中五味雜陳,自己在這深宮之中,竟還不如那籠中金絲雀般自由,然而,又能如何呢?寄人籬下,唯有隱忍。
她吩咐丑奴打來清澈的井水,強忍著內心的委屈與不甘,開始浣洗衣物。她的手,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勞作,很快就被冷水浸泡得紅腫不堪,連丑奴都看得心疼萬分。
“娘娘,還是讓婢子來做吧,娘娘您去歇息吧。”丑奴心疼地勸道。
直至夜深人靜,她們才終于將衣物晾曬完畢,正當準備稍作喘息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次打破了夜的寧靜。
玉華殿的大門再次被猛然推開,一陣涼風攜著宮女們手中蓮花狀的宮燈之光涌入,微弱的風搖曳著光影,與殿外玉蘭樹的婆娑樹影交織成一幅幽靜的畫卷。
“本宮今日不慎遺失了一枚白玉佩,想來是被哪個粗心的婢子混入了浣洗的衣物之中,不知妹妹可曾見過?”嫻妃的聲音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威嚴。
蕭瑤一見此景,便知來者不善,連忙攔住了欲開口的丑奴,以平和卻堅定的語氣回應:“未曾有幸目睹姐姐的白玉佩,或許它遺落在了別處也未可知。”
蕭瑤話音未落,嫻妃已款步上前,纖纖玉指挑起一件晾曬的錦緞宮裝。月光下,她鬢邊的金步搖微微晃動,在蕭瑤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妹妹說笑了,”嫻妃輕笑,“這玉華殿上下就你們主仆二人,本宮的東西若是不在這里,難不成是飛了?”她轉身對身后的宮女道,“搜仔細些,莫要漏了任何角落。”
丑奴正要阻攔,卻被蕭瑤一個眼神制止。只見嫻妃帶來的宮女們如狼似虎地翻找起來,將剛晾好的衣物扯得滿地都是。
“找到了!”
一名宮女突然高喊,從一件宮裝的袖袋中掏出一枚瑩潤的白玉佩。嫻妃接過玉佩,眼中閃過一絲得色:“這可是陛下賞賜的定情信物,妹妹若是喜歡,大可直言,何必……”
“娘娘慎言!”丑奴忍不住出聲,“這玉佩分明是……”
“放肆!”嫻妃身邊的嬤嬤一個耳光甩在丑奴臉上,“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蕭瑤眸色一沉,上前扶住踉蹌的丑奴。
“姐姐既然已經尋回了玉佩,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息事寧人呢?”蕭瑤的語氣平靜如水,卻暗含鋒芒,“這夜深人靜之時,若是驚動了陛下,恐怕對大家都不好,姐姐以為如何?”
嫻妃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妹妹這是在以陛下之名威脅本宮嗎?真是可笑至極!”她隨即轉身,對身后的宮女們下令,“去,請陛下過來,就說有人膽敢偷盜御賜之物,還口出狂言,目中無人。”
蕭瑤望著嫻妃那得意的嘴臉,心中涌起一股無名之火。她忽地伸出手,從袖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剪刀,動作決絕,毫不遲疑地將苑中晾曬的衣物一一剪破,瞬間,那些精美的衣物變得支離破碎,如同被秋風掃落的殘葉。
“你……你竟敢!”嫻妃氣得臉色鐵青,看著自己心愛的衣物被如此踐踏,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本公主自幼生長于皇室,奇珍異寶、綾羅綢緞,何曾有過半分稀罕?你區區一枚玉佩,本公主還看不上眼,更何況偷盜?”蕭瑤手中的剪刀繼續揮舞,一用力,那件水袖紋裳綠蘿裙便被撕得粉碎,“這件綠蘿裙,乃是大淵天水閣的碧娘子親手所作,獨一無二,而你手中的,不過是件粗制濫造的仿制品罷了。”
“還有這件看似由蜀鍛制成的披衫,”蕭瑤的目光掃過另一件衣物,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摸起來質地生硬,全然沒有真正蜀鍛那般輕柔薄翼之感,定是匠人偷工減料,以次充好。這樣的東西,也配穿在姐姐身上?”
“這些衣物,就由妹妹我代為處理了,免得姐姐穿出去,貽笑大方,丟了皇室的臉面。”蕭瑤的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手中的剪刀再次落下,又一件華服化為碎片。
“你……你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嫻妃氣得渾身發抖,雙腳在地上用力跺著,卻也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