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蘇林一直是很懶的人，雖也有過想去大江南北走走看看的念頭，可一到假期，還是選擇宅在家里打游戲，向自己的懶惰屈服。

但這回被花店捆綁著，也算是圓了自己的旅游夢，只是這旅行的方向和終點，并不由他而定。

雖然被強制簽了個長工契約，可于蘇林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仍是在老板沒有起床的時候照看一下花店，出去買一下兩個人的食物，而花店的顧客仍是一如既往的稀少。

他不是沒想過一走了之，可一想到最熟悉的人都已不再記得自己，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這個世界不再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他便只是一條無家可歸的敗犬。

最搞笑的是，就連他那些游戲賬號都被清空了，這個蛇精老板做事還真是徹底。

虧他給那些無良商家創造了那么多流水。

提著兩個人的午飯，朝花店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收到不少詫異的目光。

畢竟只是一座邊陲小鎮，陌生的面孔不多，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更是罕見。

只是…他已經在這呆了快一個月了啊！

好像所有人都不會記住他。

不管有多少看到他，只要他回到了花店，就從那些人的消失了。

直到他再次走出來，人們驚訝，這小地方啥時候來了個這么年輕的小伙子。

于蘇林也說不清可悲還是可笑，尤其是那個賣烤冷面的大娘，總想給他介紹個對象。

老板的午飯仍是沒有一點葷腥的素，只是在這小地方沒有那么多精致的點心，所以換來換去，就只是那固定的幾樣，也仍是放在閣樓前。

倒是于蘇林自己，開始漸漸習慣重油重鹽的北方菜。

一邊往嘴里扒飯，一邊想。

如果考慮人口密度的話，每天進來的人數相比之前就算是很多了。

飯還沒吃完，門被推開，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怯怯的站在門口，抽了抽鼻子，“好香啊，這里是花店嗎？”

于蘇林放下筷子，“對呀，你有喜歡的花嗎？我可以送你一朵。”

反正老板還沒有起床，這間花店是他做主。

“我…”男孩羞窘的低下頭，呢喃道：“我好像幫不上你什么忙，我看不見。”

于蘇林摸出一塊巧克力，牽起男孩的手，放在那小小的掌心，“哥哥在這個城市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如果你愿意偶爾過來陪我說說話，就算是幫了我很大的忙了。”

“可惜，哥哥這里沒有準備吃的，今天就不留小南幫忙了。”

說著，于蘇林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男孩的頭發因為長期缺乏營養很是毛躁，亂糟糟的，像是團枯黃的野草，手感并不怎么樣，可于蘇林手上的力道卻是溫柔中帶著些許憐惜。

“謝謝哥哥。”小男孩又抽了抽鼻子，不知是想多嗅幾口花香還是想記住于蘇林身上的味道，做完這個動作就扭頭跑了出去。

雖然是盲人，但這個街道他卻無比熟悉，因為他就是在這條街長大，也從來沒有離開過這條街。

雖然所有人都不記得于蘇林，可于蘇林卻記得他們。

面相兇悍，一臉絡腮胡子，卻十分怕老婆的張屠夫，總是喜歡拉著年輕人給人家介紹對象的崔大娘，賣菜總是缺斤少兩，嗓門比喇叭還響的顧大嬸…

當然，還有小南。

這條街，甚至這座小城，都沒有人不認識這個小男孩。

雖然說是小男孩，可小南已經十三歲了，只是身材瘦瘦小小，看著就像七八歲大。

小南是胎里帶來的雙目失明，母親是一個瘋子。

至于是那個瘋子自己生的孩子，還是她從哪抱來的，流傳了太多版本，真相已無從考證。

但總歸，小南是曾有過母親的。

只是在小南五歲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帶走了他唯一的親人。

持續三天的風雪停息，人們開始出門走動的時候。

看到了這樣的一副景象。

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死死的抱著一團衣服，身上的皮膚都被凍裂了，早就沒有了呼吸。

但她應該并不感到遺憾，雖然承受了最殘酷的刑罰，可她的孩子卻還有著微弱的呼吸。

哪怕只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子，卻也有著世間最炙熱的母愛。

很多人都想把小南帶回自家撫養，可一個五歲的男孩，已經有了記憶，他不會和任何人回去，也不會離開這里。

雖然他從未看過母親的樣子，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母愛的溫度。

就這樣，小南吃著百家飯長大，只是他從來不會白吃，都會替別人做一些自己能做的小活。

雖然活的很艱難，卻不失體面。

只是，就像崔大娘嘴里總念叨的，他們這一輩人要是死沒了，下一茬人還會像他們一樣憐憫小南嗎？

何況，一個孩子總是會被人同情的，可要換作一個大人呢？

等小南成年了，他又該何去何從？

于蘇林嘆了口氣，清空自己胸中的惆悵。

他的命運不見得就比小南好到哪去。

仰躺在老板椅上，于蘇林有些想家了。

人最可笑的莫過于，總是經歷別離，才懂得思念，可到了那時，又只能思念。

回憶了一下午過去的點點滴滴，直到老板從閣樓中走下，于蘇林才驚覺，原來時間竟是過的這樣的快。

老板一邊梳著自己的頭發，一邊看向于蘇林，“怎么，店里來客人了么？”

于蘇林沒有回答，這一段時間以來，他沒和老板說過一句話，就用這種幼稚的行為表達著自己的抗議。

只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是討厭老板多些，還是討厭自己多些。

老板也不在意是否得到于蘇林的回應，仍是自說自話，“是那個眼盲的小男孩吧？他身上的味道可比你好聞多了。”

于蘇林不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其實算不上一個懂事的孩子，他總是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所以總是聽不進父親的話，父子倆基本說不過兩句就要吵的不歡而散。

又總是拒絕母親的擁抱，因為這讓他覺得很羞恥，好像自己還是一個小孩一樣。

要是當初好好聽父親把話說完，好好給母親一個擁抱就好了。

只是…

仰著頭，眼角有些濕潤。

都再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