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六月十九，燕山衛駐地飄著帶血的蘆花。

朱棣的劍尖在地圖上劃出一道弧線，筆鋒在通州碼頭突然頓住。羊皮圖上的墨跡被徐妙云鬢角滴落的汗水暈開，化作朵詭異的花——那是三日前沈煥拼死送來的青銅馬鐙密文，經道衍破譯后竟指向黃河故道的沉船位置。

“稟王爺，張玉將軍已控制軍械庫。“朱能鎧甲上的冰碴簌簌而落，“共起獲洪武朝封存的火銃兩千桿，還有...“副將的聲音突然發顫，“還有二十門神機營去年試制的虎蹲炮。“

道衍手中的念珠發出脆響。老和尚用炭筆在地圖上勾出個三角：“通州、居庸關、真定，恰似三才陣。耿炳文的大軍若想北上...“枯瘦的手指戳向白溝河，“必在此處架設浮橋。“

徐妙云忽然掀開帳簾。北風卷著雪粒子撲滅兩盞油燈，王妃手中卻擎著支燃燒的箭矢：“探馬回報，濟南衛昨夜屠了河間府十七個村莊，人頭堆在官道旁擺成'燕'字。“

朱棣的劍鞘猛地撞向沙盤，薊州城的木牌應聲而倒。他抓起沈煥送來的密信就著火光細看，泛黃的宣紙上畫著古怪符號——那是用韃靼文標注的糧倉位置，混著女真部族的狩獵標記。

“好個一石三鳥。“朱棣怒極反笑，“朝廷屠我子民激本王出戰，耿炳文在白溝河張網以待，遼東的兵馬正好斷我后路。“七星劍突然劈開地圖，劍鋒卡在開封府的銅釘上，“可惜他們忘了，永樂三年的黃河改道...“

道衍的瞳孔驟然收縮。老和尚抓起三枚銅錢拋在案上，竟是罕見的“乾卦疊巽“之相：“王爺是說，沈煥發現的沉船里藏著太祖爺南征時的...“

急促的馬蹄聲打斷密談。渾身是血的斥候滾落馬背，懷中油布包著的塘報已結滿冰霜：“八百里加急！朝廷...朝廷昭告天下，說王爺私造龍袍！“展開的檄文上蓋著六部大印，繪制的袞服圖案赫然繡著九條五爪金龍。

徐妙云突然撕開自己的夾襖。棉絮紛飛中露出貼身的中衣，心口位置用金線繡著半幅山河圖——這正是檄文所指的“僭越紋樣“。“陛下好記性。“她的冷笑驚飛帳外寒鴉，“這繡樣還是太子妃常氏當年賞的，說是給諸王妃裁衣的式樣。“

朱棣的指節捏得發白。他想起洪武二十五年那個雨夜，大哥朱標彌留之際攥著自己的手說：“四弟，將來要幫炆兒守好北疆...“而今那只冰涼的手，似乎正透過檄文上的墨跡掐住他的咽喉。

“報！“又一騎沖破風雪，“錦衣衛暗樁沈煥突破封鎖，現已在營外！“

道衍的念珠突然繃斷。老和尚俯身撿起滿地菩提子時，嘴角浮起古怪笑意：“來得正好。王爺可記得宋太祖雪夜訪趙普的典故？“

寅時的更鼓凍在銅壺里。沈煥的傷口還在滲血，卻執意將青銅馬鐙殘片按在沙盤上：“稟王爺，這密文第三段用西夏文加密，譯作'白溝河底，鐵鎖連舟'。“他的手指劃過冰面，“末將查過洪武二十八年工部奏折，當年為防北元渡河，確實沉過三十艘裝火油的艨艟艦！“

朱棣的披風掃翻燭臺。躍動的火光中，沙盤上的白溝河突然活了過來，冰層下仿佛有黑龍游弋。他想起十二歲隨徐達北伐時，曾見常遇春用火船破敵，那場大火燒紅了半條淮河。

“耿炳文在何處扎營？“

“回王爺，官軍主力駐守雄縣，先鋒營設在月漾橋。“沈煥咳出帶冰渣的血沫，“但今晨有支運糧隊繞道容城，車上裝的...是祭祀用的紙扎兵馬。“

道衍突然狂笑出聲，腕間人骨佛珠撞得叮當響：“妙哉！耿炳文這老狐貍，竟把火藥藏在紙人里！“老和尚的炭筆在雄縣位置畫了個圈，“明日冬至，北風轉南...“

徐妙云默默展開《武經總要》，泛黃的頁面上粘著馬皇后親筆批注。她的指尖停在“火攻篇“某段：“...遇冰封河道，可鑿孔注油，以火箭引之...“娟秀小楷旁畫著朵未上色的梅花，恰似此刻帳外怒放的白梅。

卯時三刻，燕山衛死士帶著密令潛入冰河。沈煥被編入前鋒營，腰間多出塊刻著“靖難“二字的鐵牌。當朱棣親手為他系上猩紅披風時，這個曾經的錦衣衛百戶突然跪地痛哭——他的父親正是洪武朝被藍玉冤殺的沈家二郎。

“報！“探馬的聲音撕破黎明，“朝廷派曹國公李景隆持節督軍，十萬大軍已過保定府！“

朱棣的劍鋒劈斷帥旗：“來得正好！傳令三軍，未時祭旗！“他的目光掠過沈煥腰間的青銅馬鐙，“把那三十艘火油船的位置，繪成兩份輿圖——一份送李景隆，一份送道衍法師。“

徐妙云正在為將士分發護身符。每個符包里都裝著燕王府秘制的金瘡藥，以及半片她親手采摘的雪蓮花瓣。當沈煥接過符包時，王妃突然低聲念了句《法華經》——這是應天雞鳴寺的早課經文。

祭壇上的三牲凍成冰雕。道衍披著紫金袈裟踏罡步斗，手中桃木劍挑起張黃符。當符紙燃盡的瞬間，十二尊紅衣大炮齊聲怒吼，將裹著檄文的巨石射向雄縣城頭——每張檄文背面，都印著道衍偽造的“準燕王討逆“圣旨。

未時末，白溝河冰面出現奇異紋路。沈煥帶著鑿冰隊沿西夏密文標記推進，鐵錐下涌出的黑油泛著刺鼻氣味。對岸的耿炳文正在檢閱紙扎兵馬，渾然不覺腳下的冰層正在變薄。

“稟將軍，燕軍前鋒不足三千！“傳令兵跪在雪地里，“看旗號是燕山左衛的老弱殘兵。“

耿炳文撫須而笑。他身后十萬大軍列陣的轟鳴，驚飛了藏在紙人中的火藥引信鳥。當第一支火箭劃過天際時，老將軍正用朱允炆親賜的龍泉劍切開炙鹿肉——劍身映出他花白的鬢角，也映著突然騰起的滔天烈焰。

火龍竄起的瞬間，朱棣的玄色大纛已插上月漾橋。沈煥砍斷最后一根鐵索時，冰層下的火油如巨蟒破繭而出。三十艘沉船在冰焰中復活，順著融化的河道沖向官軍糧草大營。

道衍站在燃燒的冰面上，手中念珠正將最后一片檄文灰燼撒入河水。對岸傳來李景隆氣急敗壞的吼叫，卻被北風撕成碎片：“...逆賊安敢偽造先帝...“

“這火候比少林寺的素齋如何？“老和尚轉頭問渾身焦黑的沈煥。未等回答，突然抬手指向東南方——滾滾濃煙中，八匹白馬拉著的王駕正沖破火線，朱棣的七星劍在雪與火之間劈開血色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