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最后的僥幸,陳嬤嬤想辦法甩掉了跟在身后的尾巴。
在城內繞了幾圈,確定安全后,她即刻往城外趕去,最后藏匿在皇城根下最不起眼的一個小村落中,以一個丈夫挖礦去世,只留下她和襁褓中的孩子的寡婦身份在青溪村內住了下來。
三年后,一方大能云游,路過天樞城。
只見天樞城上空,紫氣云繞,帶動著靈氣滋養(yǎng)著這片大地。
大能眼神微動,縮地成寸,不消片刻功夫,便已出現在皇城內。
姜衍站在高臺上,負手而立,明黃的龍袍隨風晃動。
雖然人已遠去,但那位大能的預言似乎還在他耳邊回蕩。
“日后會有天命之子降臨此間,借貴人腹中誕生,所謂天降祥瑞,貴子臨凡,此子身負天命氣運,絕非池中之物。他日必為帝王將相之才,引王朝入鼎盛之世。”
年僅三歲的太子姜宸,躲在厚重的帷幕之后,將父皇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野心和母后臉上那幾乎要溢出來的驚喜盡收眼底。
“貴子臨凡,帝王將相”的預言,在此刻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幼小卻早慧的心中。
他雖年幼,卻已深諳這深宮的生存法則,他的身份得來何其不易?
一個被預言為“帝王將相”的親兄弟,這對他至高無上的儲君之位,是何等巨大的威脅!
父皇眼中的野心讓他恐懼,母后眼中那前所未有的珍愛,更是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和嫉妒,那是本該只屬于他的母愛!
恐懼、嫉妒與仇恨的毒藤,在三歲孩童的心底瘋狂滋長,纏繞成冰冷的殺意。
他如同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蛇,耐心地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時機。
可是十年過去了,后宮不是沒有孩子降生,但大能所預言的天降異象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前幾年保存著警惕心的姜宸也漸漸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后,沈明姝倒是著急,可自從預言后,皇帝看后宮看的很緊,讓她一點下手的余地都沒有,不過這些也在后宮一個接一個的孩子出生后,放心了。
平靜就是在這時被打破了,生下太子后,一直未曾懷孕的沈明姝有喜了!
一時間,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整個宮中。
姜宸得知消息后,第一反應就是不敢相信,直到被父皇傳喚到御書房檢驗課業(yè)時,父皇臉上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笑意,他的心底冒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預言竟然是真的,他不可置信地在心中想道。
而隨后被皇后派人接回寢殿,母后輕撫著肚子,眉目間那種毫不掩飾的欣喜讓他腦中最后一根弦徹底崩斷,一個計劃在他心底逐漸有了雛形。
沈明姝對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自然是期盼的,宮中最小的十六皇子都已一歲半了,她終于在十年后再次盼來了自己的孩子,怎能不激動。
不知怎的,腦海中又再次想起那位大能的預言,沈明姝將手輕放在自己的腹部,低聲呢喃:“天降祥瑞,貴子臨凡...”
為了自己和腹中胎兒的安全,在姜宸的建議下,沈明姝決定前往皇家別苑養(yǎng)胎,姜衍大手一揮,不僅派了人保駕護航,還讓剛剛接手政務的太子姜宸一同前往,姜宸欣然同意。
八月后
霞光萬丈,別苑內百花齊放,彩蝶翩躚,靈氣凝聚成一只彩鳳,在產房上空盤旋。
沈明姝大汗淋漓,疼痛讓她緊緊抓住身下的床單,血水一盆一盆地從產房內端出,這次生產格外順利,嬰孩嘹亮的哭聲傳出產房。
太子姜宸神色晦暗不明地守在門口,片刻后,他轉身離去。
“娘娘,是位小公主?!?
發(fā)絲被汗浸濕,貼在她的臉頰上,扯著嘴角露出一抹笑,剛才的異象她也注意到了。
看了一眼還未凈身的孩子,沈明姝滿心歡喜:“好,很好?!?
墜玉十分有眼色,將孩子抱給嬤嬤:“陛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公主身上這會兒怕是有些不適,不如先讓嬤嬤將公主帶去洗漱一番?”
等到嬤嬤抱著公主離開,沈明姝還沉浸在誕育“祥瑞貴女”的喜悅中,產后的虛弱,讓她有些困倦,對別苑夜晚的細微騷動渾然未覺。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視若珍寶、引以為傲的祥瑞貴女,早已在她熟睡時,被她的兒子,她的太子,換成了一個農婦的女兒!
她更不知道,她真正的身負天命的親生骨肉,被她丟棄過一次的女兒,再一次被她最信任的兒子,如同丟棄垃圾般,丟回了那骯臟的泥濘里。
她所珍視的,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精心編織的騙局。
心腹懷中抱著的嬰兒,正是剛出生的十七公主:“殿下,是個女嬰。”
十三歲的太子姜宸,面容已褪去稚嫩,帶著屬于上位者的陰沉。
他站在密室陰影中,對著跪伏在地的心腹暗衛(wèi)首領,聲音冰冷:“這個嬰兒帶出去,處理掉,那個嬤嬤,找個機會解決了她,這件事你親自去辦,本宮不要看到出任何差錯?!?
父皇需要這個祥瑞之名來妝點皇室,他也需要這個貴女之名妝點他這個太子,不管母后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他絕不允許任何實質的威脅存在。
只有讓真正的鳳凰跌落塵埃,讓一個贗品頂替其位,他才能高枕無憂。
皇帝聽聞消息匆匆趕到,沈明姝臉色蒼白,虛弱的身體倚著宮人,汗?jié)竦哪樕辖豢椫v與喜愛。
她的女兒,她剛剛生下的女兒,是身負天命氣運的貴女!
沈明姝看著宮人小心翼翼抱過來的那個小小的襁褓內,睡得正香的嬰兒,珍愛擋也擋不住,嘴唇輕貼上嬰兒柔嫩的臉頰,嬰孩的嘴里哼唧兩聲。
這是她的骨血,是她沈家的榮耀,看著孩子的同時,沈明姝突然又想起了那個被她拋棄的長女,心下猛地一顫,將孩子緊緊抱在懷中。
姜衍坐在床邊,將皇后攬入懷中,頗有些暢意的笑出聲,手指點了點嬰兒嘟出來臉蛋。
天命貴女,降于皇后腹中,此乃天佑姜氏江山。
此女,必須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成為他皇權最耀眼的點綴和最有力的工具。
“那位農婦的女兒,則被當作祥瑞之兆的“貴女”,抱進了皇宮,成了金尊玉貴的十七公主姜玉,享盡榮華富貴,也成了太子姜宸精心培養(yǎng)的彰顯自己天命所歸的吉祥物。”
“直到太子年歲漸長,權勢穩(wěn)固,他愈發(fā)覺得那個流落在外的,真正的貴女,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為了徹底鏟除這個隱患,也為了將這個真正的祥瑞徹底掌控在自己手中,他精心策劃了這一場巡查,故意發(fā)現了在農家受苦的姜晚,將她隆重迎回皇宮?!?
“因為只有將這只真正的鳳凰關進他親手打造的籠子里,放在眼皮底下,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陳嬤嬤蒼老嘶啞的聲音停下,真相如同裹挾著冰棱的寒風,將茅屋中最后一絲暖意徹底吹散。。
姜晚緩緩站起身,背對著眾人。
昏暗的光線下,那張清麗溫婉的臉上,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她的生父,默許了她的毀滅。
她的生母,寵愛著謀害她的兇手之子,珍視著頂替她的贗品,卻對她這個真正的親生女兒棄如敝履。
她的兄長,視她為必須鏟除的絆腳石,親手將她推入深淵。
血緣?多么可笑又可悲的枷鎖啊。
“原來如此?!彼穆曇糨p飄飄的,如同從九幽地府傳來般,帶著刻骨的譏諷:“我的好父皇、好母后、好皇兄,真是情深義重,算無遺策啊。”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內層冰涼的布料,姜晚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溫柔:“嬤嬤?!?
她蹲下身,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替陳嬤嬤拭去臉上縱橫的老淚:“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謝謝你,當年護住了姐姐?!?
陳嬤嬤從這異樣的溫柔里,感受到一種比憤怒更可怕的情緒,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姜晚的衣袖:“孩子,別做傻事,你姐姐還在等著你...”
姜晚微微一笑,那笑容純凈無邪,仿佛山澗初融的雪水,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荒漠:“嬤嬤放心,我已同姐姐取得聯系,等到所有的事情了結,姐姐會來找您?!?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茅屋外陰沉的天際,皇城的方向被厚重的鉛云籠罩,似乎隱隱有悶雷滾動。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有些恩情,總要親自登門,好好‘報答’的?!?
山風嗚咽著穿過屋檐,卷起地上的枯葉,一場即將到來的,由真鳳凰掀起的,注定席卷整個皇權根基的風暴,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