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舟破開云層，朝著青溪村的方向疾馳。

船身刻有簡易的御風符文，雖不如大宗門的飛行法寶氣派，卻勝在速度不慢，且頗為平穩。

姜晚站在靈舟邊緣，雙手緊緊抓住欄桿，鵝黃色的裙擺在疾風中獵獵作響。

她微微睜大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田野村莊，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嘆與新奇。

山野的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帶來的氣息讓她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屬于少女的純粹向往。

唐煙站在她身側，看著她難得流露的真性情，唇角微勾：“要和我們一起去看更廣闊的天地嗎？”

姜晚轉過頭，二人對視良久，發絲飛舞間糾纏在一起，她眼中流光溢彩：“一定。”

這個承諾，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一顆名為“友情”的種子。

靈舟速度極快，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已飛臨青溪村上空。

青溪村依山傍水，看起來像是個寧靜普通的小村落。

姜晚對這里似乎異常熟悉，指揮著靈舟降落在村后一片隱蔽的竹林之中。

“跟我來。”姜晚的神情恢復了平日的沉靜，帶著唐煙三人，穿過幾片菜畦，繞過幾戶炊煙裊裊的人家，最終停在村尾一座孤零零的，顯得有些破敗的茅屋前。

茅屋四周種滿了各種常見的藥草，打理得極為精心。

姜晚直接推開那扇虛掩著，吱呀作響的木門。

屋內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和一種沉沉的暮氣。

老婦人正坐在窗邊的小凳上，就著微弱的光線，正顫巍巍地挑揀著簸箕里的藥材。

聽到門響，老婦人抬起頭，在看到姜晚時，突然驚的她站起身來，小凳歪倒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隨即又被恐懼淹沒。

干枯的手緊緊抓住桌角，聲音嘶啞顫抖：“怎么會是你？你不是...”

“陳嬤嬤。”姜晚快步上前，扶住老人搖搖欲墜的身體，手掌撐扶著老人家的后背，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氣：“是姐姐，姐姐讓我來的，您放心，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

陳嬤嬤渾濁的目光在唐煙三人身上掃過，眼里帶著深深的戒備，最終又落回姜晚臉上，嘴唇哆嗦著，這幾天不好的預感成真，淚水瞬間涌出：“孩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姜晚扶著陳嬤嬤坐下，自己也搬了個小凳坐在她對面，緊緊握住老人枯瘦冰冷的手：“嬤嬤，當年您被追殺，并不是因為招惹了仇家，而是因為，你知道太子并不是皇后的親生兒子，對嗎？”

這話如同驚雷，炸的陳嬤嬤一瞬間耳朵嗡鳴，眼前好似有無數的白光圍繞。

姜晚的目光猶如實質般，讓她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刺穿了塵封多年的恐懼。

屋內，所有人都靜默下來，四雙眼睛盯著已經淚流滿面的陳嬤嬤，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終于，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那一段浸透著血淚與陰謀的皇室秘辛，在昏暗的茅屋中緩緩鋪開。

“三十前…陛下剛剛登基…”陳嬤嬤的聲音低啞，帶著無盡的悲涼。

“皇后娘娘那時剛入主中宮，丞相府千嬌萬寵養出來的大小姐，眼里是揉不得半點沙子...”

三十年前

燭火搖曳，映照著年輕帝王姜衍緊鎖的眉頭。

窗外暴雨如注，洗刷著朱紅的宮墻，心腹太監總管周德全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

“林氏…沒了？”新帝姜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奏章上，筆尖的朱砂卻洇開了一小團刺目的紅。

“回陛下。”趙德全聲音壓得極低：“剛得的信兒，林答應今日午時便覺腹中鈍痛，原是想尋太醫的，珠翠殿的宮女在半路被墜玉姑姑攔住了，等到太醫趕到時，林答應已失去了氣息，母子都沒保住。”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穩婆說，是個畸形的男胎。”

姜衍擱下朱筆，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輕輕敲擊。

林氏…死了，他心里掠過一絲極淡的惋惜，只是可惜了林氏那副嬌美的容貌，也可憐了他即將出生的孩兒。

罷了，死了也好，省得他日后費心。

如果長子沒有沈氏的血脈，那才會有些麻煩，皇后的肚子似是有五個月了吧，也難怪她如此急切，動作夠快，也夠狠。

他端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睛，這深宮的污穢，由她去做，他只需坐享其成，維持他仁德明君的體面。

只是皇后這掌控欲，思及此，他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芒。

四個月后

姜衍的心突突的跳著，周德全匆匆而來，氣喘吁吁：“陛下，皇后娘娘那邊發動了。”

產房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壓抑著的痛呼聲伴隨著房內來去匆匆的腳步。

皇后沈明姝躺在鳳榻上，汗水浸透了錦被，精致的面容因劇痛而扭曲。

這場折磨持續了一天一夜，皇帝走了又來，來了又走，丞相府的人就等在門外回消息，宮中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中宮。

長時間的生產耗盡了沈明姝所有的力氣，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達到頂點，她終于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啼哭。

“是…是小皇子嗎？”即使已經筋疲力盡，她還是掙扎著抬起頭，聲音嘶啞，眼中是狂熱的期待。

產婆將清理干凈的嬰兒抱到她眼前。

燭光下，嬰兒眉目如畫，肌膚紅潤，這會兒哇哇大哭，見到的第一眼，她心中不免觸動一下。

然而，在看清楚后，沈明姝在因為服食了丹藥而恢復了些的血色瞬間褪盡，狂喜凝固成驚愕，隨即化為滔天的憤怒和失望。

“女…女兒？！”她失聲尖叫，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變調，猛地揮開產婆的手。

“廢物！一群廢物！本宮要的是兒子！是嫡長子！”那女嬰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擾，哭得更大聲，懵懂地望著這個賦予她生命的母親。

這哭聲如同尖針，狠狠扎進沈明姝的神經。

她苦心孤詣，不惜雙手染血除掉林氏那個賤人和她腹中的孽種，為的就是生下長子，穩固后位，為沈氏鋪路！結果卻是個丫頭片子？！怎么可以是個丫頭片子？！

身旁的墜玉上前握住自家小姐的手：“娘娘，小心，您剛遭了大罪，切不可動怒啊，小皇子還需要您好好地撫養他長大呢。”

墜玉的話音落下，就在女嬰啼哭的剎那，鳳榻后一道隱蔽的暗門無聲滑開。一個身著夜行衣，氣息陰冷的蒙面人，將一個同樣裹在明黃襁褓里，哭聲洪亮的健壯男嬰遞了出來。

殿內的無關人等早已被趕了出去，此刻殿內只剩下了她們三人。

沈明姝眼中瞬間迸發出光芒，對，她還有后手，她生的就是位皇子！

幾乎是搶一般接過男嬰，緊緊摟在懷里，如同抱住失而復得的珍寶，眼中的慈愛擋也擋不住，滿心滿眼的看著懷中的孩子。

“我的兒…我的皇兒…”她喃喃低語，臉頰貼著嬰兒細嫩的臉蛋，這才是她的希望！她的依仗！沈氏未來的榮光！

至于那個剛剛從她身體里剝離出來，還帶著血污的女嬰？她甚至吝于再看一眼，頭也沒回對心腹陳嬤嬤冷冷吐出幾個字，如同丟棄一件穢物：“處理掉。”

陳嬤嬤顫抖著接過那個小小的，尚且溫熱的生命。

女嬰似乎哭累了，正睜著一雙純凈如琉璃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她。

那眼神，像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著陳嬤嬤心中僅存的良知。

她緊緊抱著孩子，在暴雨的掩護下，如同喪家之犬般逃離了那座吃人的宮殿。

身后的人遠遠的跟著，陳嬤嬤低頭看懷中睡得安穩的孩子，她知道，皇后娘娘不會放過她，現如今，只有一個地方可能算得上是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