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雪粒子砸在護林員老周臉上，他攥緊獵槍后退兩步。面前這具尸體保持著詭異的跪姿，額頭緊貼凍土，十指深深插進雪里。最駭人的是那雙手——從指關節開始長出寸長的黃毛，指甲彎曲成鉤狀，像極了冬眠中的黃皮子。

“第六個了。“同行的李公安蹲下身，手電光照亮尸體后頸的齒痕。那傷口邊緣泛著青紫，牙印卻比熊瞎子的更細密，“省里來的勘探隊員，說是要找什么稀有礦脈。“

老周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那年鬼子兵闖進黑瞎子溝伐木，三十個東洋兵全吊死在老椴樹上，尸體隨風晃蕩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來收尸的人說，每具尸體腰間都別著把帶血算盤。

“黃三太奶收賬呢。“老周從羊皮襖里摸出酒壺灌了一口，劣質燒刀子的辛辣嗆得他眼眶發紅，“這山里每棵樹都有靈，動了根本的...“

話音戛然而止。林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雪地上憑空冒出成串的梅花腳印。李公安剛要舉槍，老周猛地捂住他的嘴——月光下，上百只黃皮子人立而行，前爪捧著松塔朝他們作揖。

三天后，金鏈子晃眼的吳老板帶著拆遷隊進村。推土機碾過山神廟的門檻時，老周正跪在供桌前燒黃紙。褪色的神像突然裂開道縫，藏在底座下的青銅鈴鐺嘩啦啦響成一片。

“老東西滾開！“包工頭一腳踹翻香爐，露出埋在香灰里的銅鈴陣。每個鈴鐺都刻著名字：昭和十六年小林次郎、一九五八年王有福、二零零三年趙建軍...最新的銅鈴還泛著金漆，赫然刻著吳老板的大名。

當夜就出了怪事。守夜的工人說聽見廟里有人打算盤，噼里啪啦響到雞叫。第二天人們發現，包工頭的右手變成了毛茸茸的爪子，指縫間沾滿松脂和血痂。

“這是黃仙討債！“村里最老的薩滿哆嗦著捧出神鼓。鼓面畫著詭異的符號：九個銅鈴圍成圈，中間蹲著只戴算盤的老黃皮子，“當年鬼子兵在鈴上刻名造殺孽，現在名字回到鈴上的人都要...“

推土機的轟鳴淹沒了后半句話。吳老板嚼著檳榔冷笑：“裝神弄鬼！給老子把這破廟推平了建洗浴中心！“

拆遷那天下著冒煙雪。當承重墻倒塌時，藏在梁柱里的銅鈴暴雨般傾瀉而下。老周眼睜睜看著七個工人被銅鈴砸中，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黃毛。最慘的是會計小王——他抱著被鈴鐺劃破的賬本尖叫，紙頁上所有被紅筆圈過的名字，此刻正在銅鈴表面浮現。

臘月二十三小年夜的慘案驚動了省廳。當警車沖進村口時，雪地上密密麻麻全是黃鼠狼腳印。家家戶戶門窗大開，炕桌上擺著凍硬的粘豆包，電視里重播著春晚，卻不見半個人影。

法醫在吳老板的奔馳后備箱發現本泛黃賬冊。最新一頁貼著六個勘探隊員的工作證照片，每張照片都被朱砂畫上叉。在賬冊夾層里，有張昭和十六年的軍用地契，簽署人小林次郎的簽名旁，印著個帶算盤爪印。

刑偵隊長舉著強光手電走進拆遷現場。月光透過破碎的廟頂灑在銅鈴陣上，那些刻著人名的鈴鐺正在無風自動。他突然發現滿地積雪有規律地凹陷，連起來竟是串巨大的算盤圖案。

“叮——“

鈴鐺突然齊聲作響。刑偵隊長猛地轉身，看見雪坡上立著上百道人影。那些人佝僂著背，雙手縮在袖筒里，走起路來一竄一竄的。當月光照亮他們的臉時，他看見每張臉上都長著細長的胡須，瞳仁在黑暗里泛著幽綠的光。

第二天搜救隊在老椴樹下找到了昏迷的刑偵隊長。他懷里死死抱著個銅鈴，鈴舌上纏著縷金鏈子。隨行的民俗專家認出，這正是當年吊死鬼子兵的那棵樹——如今虬結的枝干上，新添了七條帶血的麻繩。

開春時，黑瞎子溝被劃為生態保護區。護林員巡山時常看見黃皮子排隊過山梁，領頭的那只戴著半片金絲眼鏡，爪子上纏著塊勞力士表帶。每當山風掠過林海，林場廢棄的廣播喇叭里就會傳出打算盤的聲響，伴隨著若有若無的戲腔：

“黃三太奶打算盤喲，九出十三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