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歲,“張老漢撫摸著下巴的胡茬,渾濁的眼珠映著窗外飄落的槐花,“親眼見著老王家的黃花閨女被白狐叼著辮子拖過雪地。“
我捧著發涼的茶碗,指節泛白。老宅的穿堂風掠過脊背,帶起供桌上泛黃的紙錢。遠處亂葬崗的烏鴉突然驚飛,黑壓壓掠過屋檐。
“那畜生啊...“他嘬著銅煙鍋,火星明滅間照亮袖口的血漬,“眼窩里燒著兩團鬼火,照得人臉發青?!?
民國二十三年的臘月,第一場雪壓彎了墳頭草時,后山廢廟住進了白狐。起初它只在月圓夜現身,蹲在村口磨盤上舔爪子。老王家的蘆花雞接連失蹤,雞棚里只剩些帶齒痕的碎骨。
“第七只雞不見那晚,“張老漢的喉結上下滾動,“王麻子抄起獵槍去尋,回來時褲襠濕了一片。“他說那白狐立在墳塋尖上,月光澆在銀緞似的皮毛上,尾巴尖滴著血,嘴角還粘著雞絨毛。
自那以后,白狐大搖大擺蹲在祠堂飛檐。誰家灶間飄出葷腥,它便用尾尖輕叩窗欞。老劉頭宰年豬那日,白狐端坐在血盆旁,待豬血凝結成塊,竟伸出爪子蘸著吃。
“開春時它要活物。“張老漢的煙桿敲在炕沿,震落積年的香灰。老劉家剛下崽的母驢,拴在院里不過三更天,只剩半截韁繩泡在血泊里。驢棚泥地上印著梅花狀的爪痕,一路蜿蜒到后山。
最瘆人的是張家媳婦難產那夜。接生婆說聽見窗紙沙沙作響,抬頭就撞見白狐貼著玻璃往里瞅。產婦突然迸出駭人的力氣,生生將枕頭撕成了絮。
“七月半燒紙錢,“張老漢的獨眼蒙上水霧,“白狐蹲在火堆旁,紙灰打著旋往它嘴里鉆?!八f那畜生的影子在火光里拉得老長,竟生出九條尾巴。
冬至前夜,李家的傻二柱不見了。有人在亂葬崗拾到他的虎頭鞋,鞋窩里凝著冰碴子似的白毛。更邪門的是村西的枯井,每到子時就泛起甜腥氣,打上來的水漂著油花。
“臘八熬粥那日,“張老漢的嗓音像生銹的鋸子,“白狐蹲在老槐樹上,沖曬被褥的王寡婦眨眼睛?!八葎澲f那寡婦突然著了魔,光著腳就往林子里跑。棉被上的血手印,五道抓痕深可見絮。
老王家的閨女出事那晚,雪下得鵝毛似的。張老漢說看見白狐在雪地上畫符,爪子劃過的痕跡滲著藍火。十六歲的姑娘裹著紅襖出門解手,再沒回來。雪地里留著兩行腳印——一行繡花鞋,一行梅花印。
“正月初三頭七,”他掀起衣襟,露出肋間三道爪痕,“我跟著獵戶搜山,撞見那丫頭掛在柏樹枝上。”他說月光透過冰凌照下來,尸體像被剝了殼的蝦,連骨髓都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