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就來到了這片鄉田。雞鳴狗吠把我從睡夢中拉起，晨光透過百葉窗，從縫隙中隱約望見幾縷煙束，陽光透過樹林，星星點點的光閃著，橙黃的光斑隱約在地上舞動。

我趕忙從客棧出來，想去鄉村里走走，客棧建在村里的山頭上；想去村里頭不得不沿著泥路下山。客棧老板讓我換上雨靴，不用弄臟自己的鞋。路上時不時聽到幾聲狗吠，雞鳴鳥叫，從坡下俯瞰可以望見幾片村落。一路磕磕絆絆，終于來到山腳，可有條岔路擺在我面前。突然，一位邋遢的老人從路旁的高大的樹林的雜亂灌木叢中竄了出來，我腦袋晃了一下，驚恐的盯著他。

這個衣衫襤褸的人，看上去有五六十歲。他的手粗糙松軟的像樹皮，那種被雨水泡軟的松樹皮，魚尾紋很深，頭上戴著一頂褐了色的軍帽，但還是可以隱約看見遮蓋的黑白交加的稀疏的頭發和那軍帽上那閃閃的紅星。他的鞋很臟，有幾個窟窿，沾著一些雜草。泥土包裹著軍綠的褲子，褶皺不堪。

我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問：“哎，你知道到村里走哪條路嘛？”他放下手中的干柴和松葉，指了指左邊那道。

“這條。”他小聲嘀咕著。

我順著路之下，終于看到了村口。村門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山兒村

村子很美，里面有許多桂花樹和些許榕樹，和我在客棧百葉窗望見的幾乎亦然，或許就是它吧。村口有一廣場，幾個孩童躲在樹下盯著螞蟻，像是在很打趣的玩耍。

村里頭有人招待吃飯，我便走了過去，正好餓著肚子。家主拿了幾個饅頭遞給了我，隨即就囫圇吞棗似的塞進嘴里。

我拍了拍胸口“噎著了，噎著了。”

“吃那么急干嘛，用不著，用不著”。接著，他又遞了一杯水給我。

這家廳子很大，有三間房子，但唯獨有一間房子鎖著門上藏著什么東西，還被門栓扣著。我向家主問了問情況，他卻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么。

他們家對面的那一座矮房與周圍的磚房顯得格格不入--幽青的青苔附著在青瓦上，離地面較近的墻上附著了一層白白的硝，瓦梁也斷了好幾根，好似“床頭屋漏無干處”。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是那個老頭來了。他盯了我幾眼，但好像并不意外，可我卻驚了，他這一個糟蹋骯臟的人怎會出現在客家大院。

“他是咱村的村書記，噥，對面這家是我們村最后一個貧困戶，現在這客家大院本來是他的，可是......哎”。家主悄悄的跟我說。

我停下咀嚼在口中的饅頭，瞪著眼睛看著他，此時他正看著山上砍的柴向對面的瓦房走去，他把一捆捆柴放在門旁，我竟哽咽起來，同時十分驚恐，久久不釋懷，我不敢多想，趕緊把錢付給家主。

他推著我的手說：“不用，不用，我們都鄉下人，請你吃頓飯罷了，也算我們的榮幸了”。

我的心像被一條枷鎖捆著，這竟是一位淳樸村民的話？我無比慚愧，感覺辜負了什么，又好像欠了什么似的不停數落。愣了一會兒，偷偷地把錢墊在碗下面，匆匆離開。

離開客家大院后，我深入村里，不遠處看見一處石碑，上面印著的好像是那老頭年輕時的模樣，他依舊戴著那頂閃閃紅星的軍帽。后來詢問了那里的村民才得知，牌上的那個人其實是他的兒子。前幾年老頭和他兒子在修建客棧，不巧遇上大雨，他兒子在修建客棧的木板上滑了腳，但老頭卻沒能將他拉住，一直從山頭滾到了山腳......之后老頭就一直低沉著，但他還是用盡心血將客棧做的結實，做的好看。后來大家怎么勸他，他都是愛答不理，一聲不吭。去年他的老婆也禁不住壓力自殺了。

深夜能想到如此祥和美好的村莊，背后的心酸何人能懂，看到周圍如此多的白墻青瓦，寬闊的廣場，這些竟是老支書帶領大家一同脫貧變富啊！

鼻子霎的一酸，冷如寒酥的淚水在我眼角徘徊，愧疚無比。

回客棧的路上下起了瓢盆大雨，天空灰蒙，絲絲雨點被松軟的泥土吸收著，變得泥濘，很快成了一灘軟泥。

“我的傘落在客棧，得趕快回去”，匆匆汲汲，泥水飛濺，每一步都變得如此沉重，并在泥地上烙上一道道深深的腳印。

走著走著，一用力不小心把腳陷得更深，整個身子撲倒在地，鞋子上沾滿泥土，就好像老頭的鞋。

此時，又是那陣沉重的腳步聲，是老頭！

他一手握著雨傘，伸出另一只樹皮般的手，把我攙扶起來，并遞給我一雙干凈的雨靴，靴筒上寫著他兒子的名字......

多年后，我再次來到山兒村，老頭已經死了，他的墳頭上開滿了花，長滿了草。簇擁在一起，交錯在一起。他的前方是座座高高的房子，有平整的柏油路，有寬闊的湖泊，有美麗的山花......

早春濃煙的寒，終究是被季秋落葉的暖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