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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暗涌危波四面伏

暮色在晾曬場青石板上洇開墨痕,林疏月攥著那片染著雪茄味的金箔疾步穿過回廊。

合作社屋檐垂掛的十二盞竹篾燈籠被夜風撩動,在磚墻上投下細碎光斑,像極了茶碗里浮沉的碧潭飄雪。

“這金箔的鋸齒紋路,倒像是用德國產的精鋼裁刀切割。“顧延舟將金箔舉到燈下,冷白襯衫袖口沾著幾星茶末,“劉秘書上個月剛隨外商考察團去過漢堡。“

林疏月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苗銀茶篩上的冰裂紋,那些嵌在紋路里的茶屑簌簌落在紅木茶案上。

合作社后院的晾青架傳來窸窣響動,今夜本該翻晾的峨眉紫筍仍堆在竹匾里,蒙著層陰翳的灰。

“茶船塢西...“她蘸著涼透的茶湯在案面畫線,茶漬在月光下泛著琥珀光,“顧先生可記得那里堆著多少船明前茶?“

話未說完,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兩人奔至后院時,只見東南角的百年老茶樹攔腰折斷,斷口處黏著黑褐色的桐油,葉片上殘留的指痕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紫。

合作社的銅鈴在子夜時分突然齊喑。

次日清晨,錦城茶市剛飄起第一縷蒙頂甘露的香氣,合作社的訂單簿就劃掉了三道朱砂紅。

林疏月望著張老板倉皇離去的背影,他常穿的蜀錦馬褂后襟沾著塊新鮮泥印——那分明是茶船塢碼頭特有的紅膠泥。

“林姑娘莫怪,實在是家里孫子要轉學...“李婆婆將退回的訂金壓在八仙桌角,蒼老手指在雕著纏枝蓮的桌沿顫抖,“他們說...說合作社的茶染著冤魂。“

林疏月俯身拾起飄落在門檻的傳單,劣質油墨印著她撫著茶樹的側影,標題用血紅的字體寫著“克夫命格沖撞茶神“。

紙頁邊緣殘留著淡淡雪茄味,混著某種西洋剃須水的薄荷冷香。

茶業協會的青磚小樓隱在梧桐深處,飛檐上蹲著的嘲風獸落滿鳥糞。

當值的年輕人將搪瓷缸往報紙后一藏,浮著茶梗的水面晃出敷衍的漣漪:“趙長老去樂山考察了,歸期不定。“

林疏月轉身時,聽見那人從鼻腔哼出的冷笑:“女流之輩還想動茶山的根基。“

暮春的雨來得猝不及防。

林疏月蹲在茶船塢西的貨棧暗影里,蓑衣上的雨水順著竹葉紋路滲進后頸。

寅時三刻的梆子聲混著江濤傳來時,她看見劉秘書的牛皮鞋踏過青石板上的積雨,公文包把手處簇新的金箔在汽燈下反光。

跟蹤到東大街轉角時,檀香鋪子二樓突然潑下整盆冰水。

林疏月閃身躲進騎樓立柱的陰影,卻見水面漂浮的茉莉花苞正詭異地聚成箭頭形狀——陸羽殘卷在她識海里泛起青光,顯現出“東南巽位,木氣沖煞“的警示。

“林小姐好雅興。“劉秘書的雪茄煙頭在暗巷里忽明忽滅,六個黑影從腌鹵店的幌子后包抄而來,“顧老板沒教過你,峨眉山的母猴崽子不該在深夜亂竄?“

青石板上的積水突然泛起漣漪,林疏月攥著茶針的手心沁出冷汗。

打手們逼近時,她猛地揚出藏在袖中的草木灰——那是用合作社病枝煅燒的茶灰,混著石灰粉在雨中騰起白霧。

后肩撞上磚墻的瞬間,林疏月聽見翡翠扳指敲擊黃楊木杖的脆響。

趙長老的杭綢長衫掃過滿地狼藉,龍頭拐杖點在劉秘書皮鞋尖前三寸:“茶幫的規矩,見血封喉的刀該對著外敵。“

暗青色天光漫過馬頭墻時,林疏月倚在合作社門廊下查看臂上擦傷。

晨霧里忽然飄來熟悉的普洱陳香,她低頭看見青石階縫隙里嵌著片金箔,邊緣沾著絲縷血痕——不知是她的,還是某個打手跌落時蹭到的。

晾曬場傳來茶工們早起的喧嘩,林疏月將染血的帕子塞進苗銀茶篩。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錦城茶娘子合作社“的鎏金匾額時,誰也沒注意到她轉身時踉蹌的腳步,更沒看見她悄悄按住的肋下——那里有塊瘀青正在旗袍綢緞下蔓延成紫云英的形狀。

合作社后廚的松木藥箱被雨水浸出深色紋路,顧延舟用鑷子夾起蒸煮過的棉紗時,手腕竟有些發顫。

林疏月倚在湘妃竹榻上,月白旗袍盤扣松了兩粒,露出鎖骨處青紫的擦傷。

八角銅爐里煨著的陳年普洱混著三七藥香,在紗帳間織成纏綿的霧。

“石灰粉遇水放熱的道理都不懂?“顧延舟將浸了藥酒的棉帕按在她肋下,指節因用力泛白,“若是燙出水泡...“話音戛止于她突然撫上臉頰的指尖,那帶著茶繭的溫熱觸感驚散了他眉間積郁的陰云。

竹簾外傳來茶工翻炒新芽的沙沙聲,林疏月望著男人映在青瓷藥瓶上的側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蒙頂山初遇時,他撐著油紙傘立在雨霧里,傘骨上凝結的水珠正如此刻沿著他下頜滾落。

“當年你說要送我整片峨眉雪芽,“她將額頭抵在他震顫的肩頭,嗅到龍井炒青般的清苦氣息,“如今倒學會用草木灰退敵了。“

顧延舟突然攥住她纏繞繃帶的手腕,金絲眼鏡后的眸光如淬火茶針:“劉秘書公文包夾層里藏著瑞士銀行的匯票存根。“他從檀木匣底抽出張泛黃照片,茶船塢碼頭的紅膠泥地上,幾個戴墨鏡的男人正將木箱搬上掛著膏藥旗的貨輪。

暮春的雨在瓦當上敲出《陽關三疊》的韻律。

趙長老端坐在茶業協會的紫檀太師椅上,將龍頭拐杖橫置于八仙桌,二十三家茶莊的印章在灑金宣紙上排成北斗七星狀。

當那張印著三井株式會社徽標的合同副本摔在酸枝木桌面時,景德鎮青花蓋碗里的碧螺春蕩出了漣漪。

“光緒二十三年,他們用東洋布換走武夷山三千母樹茶苗。“趙長老用黃楊木煙桿輕叩合同某處,煙灰落在“機械制茶專利費“字樣上,“如今又想用金元券買斷炒茶師傅的手藝。“

窗柩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劉秘書捧著鎏金請柬闖入時,正撞見十八位白發茶匠在《反兼并公約》上按下朱砂印。

他熨燙筆挺的西褲膝蓋處沾著香灰——那是從峨眉山萬年寺求來的平安香,昨夜剛供奉在某個東洋神龕前。

合作社門前的鞭炮碎屑還未掃凈,青石板上又落滿各色車轍印。

林疏月執起描金茶壺給顧延舟斟茶時,發現他端杯的手指在杯口半寸處詭異地頓住。

蒙頂甘露的蒸汽氤氳而上,將他驟然收縮的瞳孔暈染成霧靄般的灰。

“嘗嘗這新制的竹葉青。“她將纏著紗布的手覆在他手背,卻被他腕間突跳的筋絡驚得心頭一顫。

茶湯在景德鎮薄胎盞中泛起漣漪,倒映出他后頸細密的冷汗——像是被雨水打濕的明前茶芽,在紫砂壺底蜷成不安的形態。

紅木博古架后的西洋自鳴鐘突然敲響,顧延舟手中茶盞應聲跌落。

青瓷碎片在兩人衣擺間綻開時,林疏月清晰看見他瞳孔閃過蛛網狀的猩紅血絲,如同被桐油污染的茶湯表面浮起的詭異油膜。

“最近總犯心悸。“顧延舟笑著去拾碎片,尾音卻帶著武夷巖茶般的澀意。

他藏起的手指在陰影中痙攣如風中秋葉,腕間那串沉香木佛珠突然繃斷,十八顆珠子滾落在合作社新鋪的柚木地板上,敲擊聲竟與劉秘書那夜離去的皮鞋聲驚人相似。

院中曬茶用的竹匾被風吹得嘩啦作響,林疏月彎腰時嗅到他襟口若有似無的苦杏仁味。

那味道混在合作社的茶香里,像極了陸羽殘卷曾警示過的“金盞銀臺,根莖含毒“——去年深秋,她在樂山茶農手中見過的水仙鱗莖正散發著同樣致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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