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過鐵柵欄,在青磚地上織出細密的銀網。
林疏月蹲下身,指尖撫過潮濕的青苔,碎瓷片刻畫的符號在暗處泛著幽光。
這個歪曲的葉片狀圖案,與姐姐臨終前死死攥住的虎頭鞋刺繡重疊在記憶里,連葉脈分岔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趙師傅,勞煩帶上手電筒過來。“她將桐油布重新蓋好,喉頭泛起的鐵銹味不知是普洱茶氣還是血腥記憶。
三日前剛揪出孫小滿造假,今夜倉庫又現蹊蹺,這合作社怕是早被人蛀成了篩子。
老管理員趿著布鞋跑來的腳步聲驚醒了守夜的大黃狗。
趙師傅舉著虎頭牌電筒湊近時,林疏月注意到他握把的手突然收緊,指節在光暈里泛出青白。
“這...這標記...“老管理員的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鷓鴣,“上月盤點時還沒有。“電筒光柱掃過西北墻角,驚起幾只藏在茶簍后的老鼠。
林疏月彎腰拾起半塊碎磚,斷面還沾著新鮮的黃泥——分明是今早才從峨眉山運來的筑墻土。
茶經系統突然在識海震蕩,淡金色的文字浮現在潮濕的磚面:「陸羽殘卷·倉儲篇:蟲蝕霉變之氣,當以蒼術熏之。」可眼前青磚完好無損,霉斑卻呈現出詭異的放射狀,如同有人刻意用毛筆蘸著菌絲繪制。
“勞煩趙師傅把這三個月的入庫單再核對一遍。“林疏月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輕輕刮取磚縫里的菌絲。
針尖在月光下泛起幽藍,這是她前世在文物局學到的絕活——明代官窯遺址出土的瓷片,沾了地下水的硫化物也會顯此異色。
老管理員應聲離去時,布鞋在青石板上拖出濕漉漉的水痕。
林疏月望著他微駝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孫小滿被押走前,曾盯著倉庫方向露出古怪的冷笑。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晾曬場的竹匾,合作社辦公室的臺燈還亮著。
林疏月將二十八份貨運單在紅木桌上鋪開,新泡的蒙頂甘露早已涼透。
所有經手西北角貨箱的簽章都蓋著“趙德昌“三個工整的楷體,可入庫時間顯示這些武夷巖茶,竟比貨輪抵港日期還早三天。
“林姑娘,稽查隊的人來了!“李嬸的驚呼伴著雜沓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林疏月迅速將貨運單塞進《茶經》封皮,抬頭正看見劉探長深灰色的中山裝衣角跨過門檻。
這位素來冷峻的警官此刻眉頭緊鎖,手里牛皮紙檔案袋透著陳年墨香。
“城西老茶農說這是'茶幫暗符'。“劉探長將泛黃的照片推過來,民國時期的黑白影像里,被燒毀的茶莊梁柱上赫然刻著同樣的葉片符號,“二十年前錦城特大文物走私案,主犯手臂就有這般刺青。“
窗外忽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林疏月疾步推窗,只見趙師傅正在廊下收拾打翻的茶具,青花瓷碎片在他掌心割出血痕,那血滴在青磚上,竟與昨夜刮取的菌絲產生某種化學反應,泛起細小的紫色泡沫。
暮色四合時,林疏月獨自站在倉庫頂棚。
她將特制的艾草香囊系在橫梁,里面藏著用峨眉雪芽與硫磺粉調制的追蹤香。
晚風送來江面貨輪的汽笛聲,新到的紫筍茶明日就要裝船,可暗處的敵人比茶蟲更懂得噬咬命脈。
當第四聲梆子敲響,黑影如期而至。
那人貼著墻根的陰影移動,月光照亮他左手虎口處的舊疤——正是今晨收拾碎瓷的傷痕。
林疏月屏息攥緊改良過的茶筅,這柄暗藏機關的特制竹器里,淬了麻藥的銀針已蓄勢待發。
###續寫正文
暮色浸染青城山麓時,顧延舟的黑色轎車碾過合作社門前的碎瓷片。
林疏月正伏在案頭核對賬冊,鬢角碎發被晚風撩起,掃過泛黃紙頁間密密麻麻的數字。
“茶葉要悶壞了。“溫熱手掌突然覆上她冰涼的腕子,顧延舟身上松煙墨的氣息混著峨眉雪芽的清冽,將她從賬冊里生生拔出來。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青瓷茶盞,盞中茶湯澄澈如琥珀,“這是用棲霞寺古井水沏的,嘗嘗。“
林疏月望著茶盞邊緣浮動的金絲,突然想起那日倉庫里泛紫的菌絲泡沫。
正要開口,卻被顧延舟用竹葉紋手帕裹住指尖:“劉探長那邊有刑偵隊盯著,你該歇歇眼睛。“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震動聲中,林疏月望著后視鏡里逐漸縮小的合作社匾額。
顧延舟的袖口擦過她手背,露出腕間那道三寸長的舊疤——去年洪災時他為護茶船被纜繩勒出的傷痕。
茶園里的螢火蟲落在林疏月簪著的白玉蘭上,顧延舟忽然解開西裝扣子。
月光漏過百年老茶樹的枝椏,在他襯衣上繡出銀白暗紋。“當年我跟著駝隊走茶馬古道,見過被雷劈焦的老茶樹。“他指尖輕點茶樹瘤節,“來年春天,斷茬處抽的新芽反而更香。“
林疏月忽然感覺肩頭一沉,顧延舟的羊毛大衣裹著體溫落下來。
男人修長的手指穿過她垂落的發絲,將一枚銀杏葉卡在耳后:“你看這炒青用的鐵鍋,火候過了茶就老了,火候不到又鎖不住香。“
夜露沾濕睫毛時,林疏月發現自己竟枕著顧延舟的腿睡著了。
男人胸前的懷表鏈子纏著她一縷頭發,秒針走動的聲響混著遠山古剎的鐘聲。
她慌忙要起身,卻被溫熱掌心按住后頸:“合作社的雛鳥們該學著自己啄食了。“
三日后晨霧未散,劉探長押著個染黃毛的瘦猴闖進合作社。
那混混腕上還沾著追蹤香囊特有的硫磺粉末,見到庫房里成堆的茶箱突然癱軟如泥。
“是城南鴻興茶莊指使的!“混混哭嚎著去扯林疏月旗袍下擺,被她用茶筅輕輕挑開。
劉探長適時抖落出偷拍的交易照片,鴻興少東家與混混在賭坊交接銀元的畫面清晰可辨。
記者招待會上,林疏月特意換上姐姐留下的蘇繡茶服。
當投影儀將二十年前走私案的檔案與最新證據并列展示時,滿場此起彼伏的快門聲驚飛了檐下的燕子。
鴻興茶莊連夜撤下“百年老字號“的鎏金牌匾,清晨的報紙頭條卻早已印著“茶娘子智破商諜案“的醒目標題。
慶功宴的桂花釀才開壇,會計王嫂突然白著臉撞進后廚。
她袖口還沾著合作社新設計的“峨眉雪芽“包裝彩墨,手里電報卻被冷汗浸透:“福建的孫老板...突然斷了所有毛茶供應!“
林疏月捏著電報的手指泛起青白,紙張抬頭的暗紋在陽光下顯出奇怪的鋸齒狀。
顧延舟突然按住她顫抖的肩,男人望向窗外貨棧的目光驟然凌厲——三輛印著“鴻興貨運“的卡車正緩緩駛過青石板路,車轍在雨后路面拖出泥濘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