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參拾捌第:人體椅子
雨水拍打著廢舊工廠的鐵皮屋頂,如同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敲打。蘇雨晴裹緊風衣,后悔答應閨蜜林薇來這個偏僻的拍賣會。廠房內昏暗潮濕,只有幾盞臨時拉起的燈泡提供照明,在墻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最后一件拍品,民國時期紅木扶手椅,起拍價三千元。“拍賣師的聲音在空曠的廠房里回蕩。
蘇雨晴本打算離開,卻在瞥見那張椅子的瞬間僵住了。椅子是暗紅色的,木質紋理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扶手彎曲的弧度像極了人體自然下垂的手臂。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木紋在靠背處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一個扭曲的、似乎正在痛苦掙扎的人形。
“三千五。“她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當錘子落下,那張椅子歸她所有時,蘇雨晴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上脊背。她安慰自己,這不過是職業病——對獨特家具的癡迷罷了。
送貨的工人將椅子搬進她的公寓時,抱怨連連。
“這玩意兒真他媽沉,“其中一個擦著汗說,“不像木頭,倒像是裝滿了...“他沒說完,對上蘇雨晴的眼睛后突然噤聲。
“像裝滿了什么?“她追問。
“沒什么,小姐。“工人避開她的目光,“就是...挺沉的。“
當晚,蘇雨晴做了個夢。夢里她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全身被某種粘稠的物質包裹,無法呼吸,無法呼救。她拼命掙扎,卻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正慢慢變得僵硬、冰冷...
她尖叫著醒來,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凌晨三點的月光慘白地照在那張新買的椅子上——它正對著她的床,而她明明記得睡前它是面朝書桌的。
“我記錯了?“蘇雨晴喃喃自語,打開床頭燈。燈光下,椅子的木紋似乎比白天更加清晰,那個人形輪廓更加明顯——一個蜷縮著的人,雙手抱膝,頭深深埋在臂彎里。
她下床,鬼使神差地伸手觸摸椅背。木質冰涼,卻在她的指尖下詭異地傳來一絲溫度,就像...就像皮膚的溫度。她猛地縮回手,心跳如鼓。
第二天早晨,蘇雨晴發現她的貓——通常對任何新家具都充滿好奇的橘貓阿福——死死盯著那把椅子,背毛豎起,發出低沉的嘶吼。
“怎么了,阿福?“她蹲下身想撫摸它,貓咪卻猛地跳開,躲到了沙發底下,再也不肯出來。
蘇雨晴搖搖頭,決定把椅子搬到工作室去。也許把它當作設計靈感會是個好主意。她抓住扶手準備移動它,卻感到一陣刺痛——一根木刺扎進了她的食指。血珠冒出來,滴在椅子上,瞬間被木質吸收,只留下一個暗紅色的斑點。
“該死。“她吮吸著手指,沒注意到椅子上那個暗紅斑點正慢慢擴散,如同血液在皮膚下暈染。
工作室里,蘇雨晴試圖以那把椅子為靈感畫設計圖,但鉛筆在紙上勾勒出的全是扭曲的人體。她煩躁地揉掉第五張草圖,決定先清理一下椅子。當她用濕布擦拭椅座時,布料下傳來輕微的“咯吱“聲,像是...像是有人在木料深處呻吟。
蘇雨晴僵住了。聲音消失了。她告訴自己那是老舊木頭的自然響聲,繼續擦拭。這次,當布滑過椅背中央時,她清晰地感覺到木質在她手下微微起伏,如同呼吸的胸膛。
她尖叫著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工具架。金屬工具砸在地上的巨響中,她發誓看見椅子...動了。不是被震動帶動的晃動,而是自主的、幾乎不可察覺的一顫,就像一個人被突然驚醒時的驚跳。
“這不可能...“蘇雨晴顫抖著摸出手機,想給朋友打電話,卻發現自己無法移開盯著椅子的視線。陽光下,那些木紋組成的圖案更加清晰了——那不再是一個模糊的人形,而是一個細節分明的男性形象,面容扭曲痛苦,嘴巴大張仿佛在無聲尖叫。
她強迫自己轉身,跌跌撞撞地沖出工作室,鎖上門。直到三杯威士忌下肚,她的心跳才稍微平靜。一定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產生了幻覺。那張椅子只是張普通的古董椅,可能做工有些奇特,但絕不可能...不可能有生命。
夜深了,酒精帶來的勇氣消退,恐懼重新占據上風。蘇雨晴決定明天就把椅子賣掉,或者干脆扔掉。她躺在床上,緊閉雙眼,拒絕看向臥室角落——那里,椅子靜靜地佇立在月光中,木紋在黑暗中詭異地流動、重組。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細微的刮擦聲,像是指甲在木頭上抓撓。聲音從工作室方向傳來,漸漸靠近...靠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臥室門外。
蘇雨晴全身緊繃,被子下的手死死攥住床單。刮擦聲變成了輕輕的叩門聲——三下,停頓,再三下。不是風的惡作劇,而是有意識的、有節奏的敲擊。
“誰...誰在那里?“她的聲音細如蚊吶。
叩門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濕潤的、粘稠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從木質中滲出。然后是腳步聲——不是人類的腳步聲,而是木頭在地板上拖行的沉悶聲響。
蘇雨晴終于鼓起勇氣看向臥室門。門縫下,一片暗紅色的液體正緩緩滲入,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那不是血...至少不完全是。它更濃稠,帶著木質的光澤,如同融化的紅木漆。
突然,門把手轉動了。
蘇雨晴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抓起枕頭砸向門口。門開了,但門外什么也沒有——沒有怪物,沒有鬼魂,只有走廊盡頭工作室的門微微敞開,里面一片漆黑。
她顫抖著下床,決定去查看。也許只是阿福在搗亂,雖然貓不可能轉動門把手...工作室的門在她接近時無聲地開得更大了,仿佛在邀請她進入。
“有人嗎?“她打開燈,工作室瞬間被刺眼的光線充滿。一切如常——工具散落一地,畫著扭曲人體的草圖堆在桌上,而那張椅子...那張椅子端正地擺在工作室中央,仿佛從未移動過。
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椅子表面的木紋再次發生了變化。現在,那個痛苦的人形旁邊,出現了另一個輪廓——一個女性的輪廓,姿勢與第一個相似,但更小,更纖細...更像蘇雨晴自己。
“不...“她后退著,后背撞上了工作臺。臺面上的工具震動,一把雕刻刀掉下來,刀尖插入地板,直立在那里,如同一個不祥的預兆。
蘇雨晴的目光被椅子底部吸引——那里有一塊她之前沒注意到的黃銅銘牌。她跪下來,勉強辨認出上面刻著的字:
“林修遠,1919“
這個名字像電流般擊中她。林修遠...她在某本關于民國時期家具的書中讀到過這個名字。一個才華橫溢但精神失常的木匠,據說癡迷于將“生命“注入家具中。傳說他最后瘋了,聲稱自己找到了讓人與家具“合而為一“的方法...
蘇雨晴的指尖觸碰到銘牌時,一陣劇痛襲來。她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指開始變色——不是紅腫,而是木質化。皮膚逐漸變成暗紅色木頭,紋理沿著手指蔓延。
她驚恐地想尖叫,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發不出聲音。同時,椅子發出了聲音——一種木質摩擦的呻吟聲,逐漸形成模糊的詞語:
“加...入...我...“
蘇雨晴掙扎著站起來,木質化已經蔓延到手腕。她跌跌撞撞地沖向浴室,想用水沖洗這可怕的變化。鏡子里的她面色慘白,眼睛下方出現了細小的木紋,如同逐漸擴散的裂紋。
她打開水龍頭,卻發現流出的不是水,而是那種暗紅色、半木質半液體的物質。它纏繞上她的手臂,所觸之處,血肉化為木頭。
“不!放開我!“她終于能出聲了,聲音嘶啞可怕。
浴室門外,拖行的聲音再次響起。蘇雨晴轉身,看見那張椅子自己移動到了浴室門口。現在,椅背上的人形已經清晰可見——一個中年男子的面孔,痛苦而瘋狂,正是她在書上看到的林修遠的照片模樣。
“你...是...“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如同木頭摩擦。
椅子沒有回答,但蘇雨晴的腦海中突然涌入一系列可怕的畫面:一個工作室,比她的更古老;一個瘋狂的男人,將活人封入特制的木質模具;痛苦的尖叫,然后是注入熱蠟和樹脂的過程;最后,一個仍在呼吸、思考但永遠無法移動或發聲的人體,被永遠禁錮在家具中...
“這就是...你的方法...“蘇雨晴明白了,恐懼幾乎令她心臟停跳。林修遠不是象征性地將生命注入家具,而是實實在在地將活人變成了家具的一部分。
而現在,這把椅子選中了她作為下一個“材料“。
木質化已經蔓延到她的肩膀和頸部。蘇雨晴絕望地抓撓著自己的皮膚,卻只剝落下一片片木屑。她的雙腿開始融合,逐漸形成椅座的弧度;雙臂不由自主地伸展開來,變成扶手的形狀。
最后的意識消散前,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把椅子——一把有著人形輪廓的暗紅色扶手椅。而旁邊,那張原來的椅子微微傾斜,仿佛在對她點頭致意。
門外,阿福發出最后一聲凄厲的慘叫,然后永遠安靜了。
三天后,蘇雨晴的朋友林薇因聯系不上她而上門查看。公寓門沒鎖,里面空無一人,只有工作室中央擺著兩張相似的扶手椅——一張舊一些,一張看起來幾乎是全新的,木紋中隱約可見一個年輕女性的痛苦面容。
“奇怪,雨晴說過她買了新椅子嗎?“林薇撫摸著較新的那把,覺得木質溫暖得不像話,幾乎能感覺到脈搏的跳動。
她沒注意到,當她的手離開椅背時,一小片幾乎不可見的木刺扎進了她的指尖。
當晚,林薇做了一個夢。夢里她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全身被某種粘稠的物質包裹,無法呼吸,無法呼救。她拼命掙扎,卻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正慢慢變得僵硬、冰冷...
窗外,月光照在她新搬回家的那張暗紅色扶手椅上,木紋在黑暗中詭異地流動、重組,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女性輪廓,旁邊,一個新的、更小的輪廓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