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拾捌篇：井

木質臺階在美咲腳下發出腐朽的呻吟，手電筒光束掃過積滿蛛網的神龕。鏡頭前的她扯出職業化的甜笑：“家人們看這個壁龕，傳說座敷童子就住在...“

“美咲姐，這里不對勁。“舉著補光燈的涼太突然開口。少年慘白的臉在冷光中浮動，“剛才二樓明明有十二扇紙門，現在變成十三扇了。“

彈幕突然瘋狂滾動起來，美咲瞄了眼別在衣領的微型監視器。那些飛速閃過的留言讓她后頸發涼——所有觀眾都在刷同一句話：“你背后有人在笑。“

腐朽的霉味突然變得濃烈，像是泡脹的榻榻米底下滲出尸水。美咲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鏡頭里，她身后的壁龕紙門正在滲出黑色黏液，一張孩童的臉正從發霉的墻紙里緩緩浮出。

涼太的補光燈砰然炸裂。在最后的光影殘像中，美咲看見少年被無數蒼白手臂拖進突然出現在地板上的黑洞。他的慘叫聲像是被掐斷的磁帶，只留下滋啦滋啦的雜音。

手電筒滾落到墻角，光束正好照在天花板的鏡面上。美咲在那一瞬間看清了——那些他們以為的裝飾花紋，全是人形拓印的焦痕。最中央的位置，留著個懷抱人偶的少女形狀的空白。

閣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美咲顫抖著爬上搖搖欲墜的梯子，在積滿灰燼的樟木箱里找到一本昭和三十八年的日記。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干枯的桔?；ǎ倥赡鄣墓P跡記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七月七日夜，母親說要用我的血喂飽座敷大人。她們把我的玩偶塞進壁櫥最深處，父親用麻繩捆住我的手腳時，庭院里的古井在唱歌...“

紙頁突然無風自動，最后一行字洇開血漬：“它要醒了。“

整棟建筑發出骨骼錯位般的咯吱聲。美咲沖向玄關時差點被凸起的地板絆倒，那些她以為是年久變形的木紋，此刻分明是正在扭動的手指關節。直播用的GoPro突然自動開啟，取景框里，本該是庭院的位置出現了一口青苔斑駁的石井。

井沿的青苔在月光下泛著磷光，美咲的指甲深深摳進石縫。涼太的嗚咽聲在井底形成詭異的回聲，像是同時有十幾個少年在不同時空發出悲鳴。GoPro的紅光在水面投下血斑似的倒影，她終于看清那些纏繞著涼太的并非手臂，而是泡發的和服腰帶。

“這是...七夕裝飾用的彩帶？“美咲的喃喃自語被井壁吸收，轉化成尖銳的童謠。水面突然浮現無數張蒼白的臉，每張臉都在重復千代日記里的字句：“要準備七個童女的血...要剪下她們的頭發纏在神龕...“

手機突然震動，直播畫面自動跳轉到夜間模式。44444個觀眾同時發送的彈幕在屏幕匯成血河，美咲驚恐地發現每個ID頭像都在滲出井水。當@千代發送第六個表情包時，井底傳來布料撕裂聲——涼太的沖鋒衣碎片裹著碎肉浮出水面。

枯井突然沸騰，涌出混著發絲的污水。本該在民宿外留守的攝影師直子機械地舉起攝像機，鏡頭蓋不知何時變成了神龕前的銅鈴。當夜風吹響鈴鐺的瞬間，美咲看見五十年前的畫面在取景器里重演：

七個穿白襦袢的少女被麻繩串成蜈蚣狀，神官揮舞著綁有符紙的剪刀，依次剪斷她們的小指。血珠墜入井口的瞬間，井底傳來嬰兒啼哭。千代被推下井時，懷里還緊攥著被剪爛的“原來所謂座敷童子，是七名少女的怨靈縫合體。

“美咲終于明白壁龕里那些錯位的五官從何而來。直子的攝像機突然對準她的眼睛，液晶屏里映出的卻不是她的倒影——穿著水手服的千代正從屏幕深處伸出手。

民宿玄關的紙門全部變成了鏡面。美咲在無數個鏡像中看到自己正在腐朽，她的左眼變成千代日記里夾著的干枯桔梗，右手指甲縫里長出青苔。直播間觀看人數開始倒計時，當數字歸零時，所有鏡像同時伸出手臂將她拖向井口。

大阪警視廳的檔案記錄顯示，主播美咲的直播信號在凌晨三點十一分中斷。技術人員從云存儲中恢復出最后七秒畫面：鏡頭垂直墜入井底，渾濁的水面下漂浮著七具現代裝束的尸體，每具尸體脖頸都系著褪色的七夕短冊。

而在民俗學者暗中流傳的錄像里，能看見美咲墜井瞬間，井壁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數碼紋路——那些被觀眾截圖傳播的恐怖畫面，正在全球各地電子設備里培育新的“小座井“。

每當午夜電量莫名損耗時，請小心你的攝像頭?；蛟S此刻，正有四百四十四雙手從屏幕里伸出，在信號波紋間編織著通往昭和三十八年的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