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心洞內，赤紅巖漿在青銅鼎下翻涌如沸，熱浪裹挾著硫磺氣息撲面而來。青玄站在三丈開外的石臺上，腰間舊劍嗡鳴不止，劍穗上沾著的晨露早已被蒸成霧氣。她望著鼎口吞吐的火光，忽然想起月筱師伯的話：“劍靈擇主如風過竹林——聽得見聲響，抓不住形跡。“

“青玄師妹，該你了。“守在洞口的紅衣弟子擦了把汗，抬手指向懸在鼎上方的赤紅鎖鏈，“新劍出爐時靈氣最盛，若有機緣......“

話音未落，青銅鼎突然劇烈震顫，鼎身發出沉悶的轟鳴，仿佛有巨獸在鼎內蘇醒。鼎身上的饕餮紋在火光的映照下扭曲變形，猙獰的面孔仿佛活了過來，張牙舞爪地要從鼎壁上掙脫而出。青玄下意識按住腰間劍柄，掌心已沁出一層薄汗。她還未及反應，鼎口驟然噴薄出一道翠綠流光，如靈蛇般在空中游走，所過之處火星四濺，竟化作點點螢火，紛然飄落。

“當心！“守在洞口的紅衣弟子臉色驟變，急退數步，手中的飛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聲音因驚駭而變得尖銳：“這...這怎么可能！鼎內怎會自行噴出劍靈？青玄師妹，快退！“

紅衣弟子驚退時，翻涌的熔巖恰將一道赤金光線拋向石隙。暗影中猝然收緊的指節幾乎嵌進緋衣紋繡，腰間玉佩受這突然發力牽動，在猩紅光暈里晃出半片月牙狀的冷芒。

青玄雙指掐訣急劃星斗，舊劍應勢騰空，三尺青鋒撕裂灼熱氣浪，帶出霜雪般的劍芒。那道翠綠流光卻似活物騰挪，驟然幻化九道虛影，道道纏著熔巖碎火。兩股鋒芒當空相撞，炸開的環形氣波將青銅鼎震得離地三寸，鼎內巖漿如怒龍昂首。

洞頂垂懸的千年石錐簌簌墜落，未及地面便被縱橫劍氣絞為齏粉。舊劍旋出青光漩渦，迎著綠芒正面突刺的剎那，無數火星突然凝成毒蜂陣形包抄而來——這竟是借用熔巖火力催生的殺招。

青玄耳畔嗡鳴頓起，劍訣竟有片刻遲滯。待要變招已是遲了，舊劍震顫著倒飛而回，插進石臺時崩出蛛網狀裂痕。她踉蹌半步，心口如遭雷擊，卻是本命劍氣遭創反噬，唇角溢出血線染紅了素白衣襟。

翠綠流光不退反進，反而如靈蛇般順著舊劍的劍身纏繞而上，劍鋒與流光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火星四濺。青玄心中一凜，急忙催動靈力，試圖將流光震開，卻發現自己與舊劍的聯系竟被一股奇異的力量生生切斷。

“不好！“她驚呼一聲，眼見流光裹挾著舊劍向鼎口拽去，急忙足尖點地，身形如電般追了上去。她伸手去抓劍穗，指尖剛觸及流蘇，鼎內巖漿突然炸開，赤紅火舌如巨獸之口般猛然張開，卷著舊劍沒入鼎腹。青玄被氣浪掀得踉蹌后退，重重摔在石臺上，掌心被灼出一片焦痕，她卻渾然不覺，喃喃道：“師父贈我的......飛劍“。

紅衣弟子早已退到洞口，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冷汗涔涔。他顫抖著手指向青銅鼎，聲音沙啞：“這...這鼎從未有過如此異象！青玄師妹，你...你剛才可曾感覺到什么異常？“

青玄沒有回答，她的依然目光死死盯著鼎口，心中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情緒。舊劍雖未生靈智，卻陪伴她多年，早已如臂指使。如今眼睜睜看著它被卷入鼎中，她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青銅鼎忽然安靜下來。

洞內只剩巖漿“咕嘟“聲響，青玄卻聽見細微的碎裂聲自鼎內傳來，像是冰層初融，又似春蠶破繭。她鬼使神差地踏上鎖鏈，熾熱鐵索灼得靴底冒煙也渾然不顧。

鼎內景象令她呼吸一滯——舊劍正懸在巖漿上方，劍身爬滿翠綠紋路，如同老樹新芽穿透陳年積雪。那些紋路突然暴漲，將整柄劍裹成光繭。隨著“咔“的一聲脆響，光繭裂開，一柄通體碧綠的飛劍破繭而出，碧玉般的劍身映著火光，將洞頂垂落的鐘乳石染成翡翠色，劍脊云紋竟與凌虛峰頂的晨霧別無二致。

青玄伸手欲接，飛劍卻繞著她盤旋三周，劍尖輕點她眉心。剎那間，無數畫面涌入腦海：師父在觀云臺拭劍的背影、月筱師伯摩挲玉佩時的側臉、甚至三年前膳堂爭搶靈魚時濺落的湯汁......

“這是...我的記憶？“她喃喃自語，指尖觸到劍柄的瞬間，巖漿忽然化作溫泉水滑。劍身傳來細微顫動，像是在回應她的困惑。

“劍靈初生，最易與主人共鳴。“月筱的聲音自洞外悠悠傳來。青玄正沉浸在與新劍共鳴的奇妙感受中，聽到這聲音，下意識地回頭。

月筱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緋衣如火，發間步搖紋絲不動。她神色平靜，目光卻時不時瞥向那柄新生的飛劍，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滿意與欣慰。

青玄忽然摸到劍格處一道凹痕——與舊劍上師父刻的“川“字分毫不差。

“師伯早就知道是不是？“她突然抬頭，目光直刺陰影中的緋衣人影。

月筱緩步走到青玄身側，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腰間玉佩垂下的穗子，淡淡道：“淬劍峰第七十一條規，劍靈擇主不得干預。“

“可您往鼎中投了朝露。“青玄舉起劍柄，云紋間隙隱約可見細碎冰晶，“凌虛峰的晨霧，藏劍峰的青苔，還有...“她鼻尖微動，“師父常用的沉水香。“

洞內忽然響起金石相擊般的輕笑：“劍胚三月前便已入鼎，每日寅時采凌虛峰第一縷霧，辰時取藏劍峰最嫩的青苔。至于沉水香......“

青玄此刻卻未細聽，怔怔望著新劍，眼前忽然浮現舊劍模樣——那把“鐵疙瘩“陪她在練劍場上度過無數個日夜，從懵懂的幼童，到如今的亭亭玉立。

“那舊劍......“青玄低聲問道。

“劍靈涅槃需宿體為引。“月筱指尖撫過鼎沿焦痕，語氣難得溫和，“你師父的霜明劍，當年也是這么來的。“

青玄突然沖向鼎邊，赤紅巖漿中正浮沉著半截劍柄。她伸手去撈，卻被月筱一道劍氣攔下。“蠢丫頭！“向來清冷的聲線難得染上急怒，“此劍名為'竹川'，拿著你的劍，回去吧！“

青玄被攔下后，久久不語，最終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凌虛峰外暮云低垂，青玄輕撫劍身云紋，忽覺掌心微燙——那“川“字凹痕深處，竟藏著極淺的“月“字刻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