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青峰領著青玄往淬劍峰去。晨霧未散，山間石階上還凝著露水，青玄蹦蹦跳跳踩著石階，任由衣擺被露水浸透。青峰見狀無奈搖頭：“早說了用靈氣護體......“青玄卻笑嘻嘻折了根草莖叼在嘴里：“師兄不覺得沾了露水的草木香更好聞么？“她仰頭望向遠處層疊的山影，青霄劍宗五峰如巨人五指擎天，數百座小峰星羅棋布，恍若眾星捧月。
說起這青霄五峰，凌虛峰居于正中，晨光穿透云霧時，琉璃瓦上流轉的金芒如萬劍出鞘。主殿飛檐垂著七十二枚青銅鈴鐺，山風掠過便奏出清越劍鳴。前日青玄偷溜進去看外賓覲見，正撞見掌門揮袖引動云海翻涌，劍氣凝成的白鶴銜著玉簡穿梭殿宇，那般威儀令她至今難忘。殿后有一處觀云臺，青玄曾見師父獨自立于崖邊，衣袍被山風灌得獵獵作響，腰間玉佩與鈴鐺聲混在一處，仿佛藏著說不盡的故事。
藏劍峰隱于北側，山體如劍匣倒扣，青玄曾隨師父去取劍。踏過三千六百級青苔斑駁的石階，洞窟內千柄古劍懸于鐘乳之間，劍身隨呼吸明滅如星子，如若仔細聽聞，洞窟深處隱約傳來劍靈低語，似在訴說百年孤寂。傳聞歷代掌門佩劍皆葬于此，峰內禁御劍飛行，弟子若需取劍，需徒步攀階，以示對劍冢的敬畏。師父當時撫著某柄生銹的鐵劍喃喃：“當年你師祖便是持此劍斬蛟......“話音未落，劍身突然嗡鳴震顫，驚得青玄險些跌坐在地。
悟劍峰最是玄妙，峰巔巨石平臺每逢月圓之夜便映出劍影幻象，弟子盤坐其上，閉目凝神間劍氣自生，舉手投足皆合天地韻律。當年師祖李皓珩便是在此悟道飛升，劍氣如浪，聲勢浩大，至今余韻未消。
至于試劍峰，則是弟子們最常踏足之地——切磋劍術、領取宗門雜務皆在此處，山道上總見人影匆匆，劍氣縱橫如織網。
淬劍峰則截然不同——峰頂靈泉自山巖裂隙涌出，與地底巖漿交匯，紅藍兩色流光如龍蛇纏斗。初代掌門一劍劈開靈脈，鑄就此地奇景。青玄雖自幼長在此地，卻極少踏足此處。峰頂終日巖漿翻涌，連山風都裹著灼人的火氣，尋常弟子避之不及。此刻她跟隨青峰踏入地界，熱浪撲面而來，連呼吸都燙得喉頭發緊。
巖壁上鑿出的石室中，弟子們赤裸上身揮動重錘，汗珠順著脊背滾落，甫一觸及地面便被蒸成白霧。劍胚在鐵砧上翻飛，每一聲錘擊都伴著火星迸濺，如煙火綻放在昏暗的石窟中。青玄注意到一名年輕弟子指尖結著厚繭，掌心被灼出焦痕，卻仍專注地以鐵鉗調整劍胚弧度，那專注讓她想起師父擦拭佩劍時的神情。
青玄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扯了扯青峰的袖子：“師兄，你看那些劍胚會發光！”
青峰低頭看她，眼中帶著幾分寵溺：“淬劍峰的靈泉與地火交融，劍胚浸入其中，能吸納天地靈氣，劍身自然生出異象。不過，這些劍胚還未成形，需經過千錘百煉，方能成為真正的飛劍。”正說著，頭頂傳來鎖鏈晃動的軋軋聲。青玄抬頭望去，十丈高處懸著青銅巨鼎，鼎身饕餮紋在熱浪中扭曲如活物。兩名弟子腳踏赤紅鎖鏈凌空飛渡，手中重錘砸向鼎內劍胚時，迸濺的火星如流星雨墜落深淵。
“月筱師伯在何處？“青峰拉住一名路過的紅衣弟子提高嗓音詢問。那人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鐵鉗指向巖壁高處：“今日新劍開鋒，師伯在千鍛閣試劍呢。“
二人沿石階盤旋而上，行至半山腰時，忽見一道緋紅身影掠過。青玄眼睛一亮，猛地從青峰身后探出頭：“師娘！“
巖壁轉角處，月筱正與一名紅衣女子低聲交談，聞言指尖一顫，險些捏碎手中玉簡。她轉身時，發間步搖墜著的冰晶珠串簌簌作響，眸中羞惱與笑意交織：“再渾說，當心你師父罰你去試劍峰掃臺階。“話雖如此，指尖卻無意識摩挲腰間玉佩——是那年，凌虛峰頂某人親手雕琢的蓮花，玉料上還染著雪水、寒氣。
紅衣女子“撲哧“笑出聲，上前盈盈行禮：“見過青峰師兄，青玄師妹。“她眉眼明艷如灼灼桃花，腰間赤色短劍穗子綴著金鈴，行動時叮咚作響。青峰喉結動了動，垂眼盯著自己鞋尖，聲音悶得像從地縫里擠出來：“敏慧師妹......許久不見。“他素日里沉穩如石，此刻卻連脖頸都漲得通紅，活像被架上火爐的螃蟹。
數年前宗門大比的畫面倏然浮現——敏慧的赤霄劍挑飛他發簪時，金鈴也是這般清脆。那縷斷發至今收在劍匣底層，混著干枯的桃花瓣。此刻她劍穗掃過他手背，青峰猛地后退半步，后腰佩劍撞在巖壁上“當啷“作響。
月筱將二人神色盡收眼底，隨手把裂紋的玉簡塞給敏慧：“帶他去東劍池瞧瞧新淬的寒鐵。“轉頭招呼青玄時，語氣已恢復淡然：“新鑄的劍中有柄飛劍，或許合你用，且隨我來。“月筱走向千鍛閣時，指尖輕輕拂過巖壁上一道陳舊劍痕——那是某人在百年前試劍時留下的。劍氣早已消散，痕跡卻深深刻入石中，如同某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意。
敏慧轉身引路，赤色裙裾掃過青峰靴尖。青年慌忙低頭，卻瞥見她腰間金鈴內側刻著極小一行字：“甲子年霜降“。那正是他們初次比劍的日子。他喉間發緊，腳步不自覺地慢下半拍，直到敏慧回首挑眉：“師兄莫不是怕了熔心洞的火氣？“
青玄蹦跳著跟上月筱，臨轉身沖敏慧擠眉弄眼，唇形夸張比著“師姐加——油——“。敏慧耳根霎時紅透，再看時青玄、月筱已然走遠。跺腳嗔道：“小沒良心的！“袖中突然滑出半截紅綢，恰是當年比試時纏在青峰腕上的那一條。青峰僵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模樣惹得月筱搖頭輕笑。山風卷著火星掠過，將斷續的叮咚鈴聲送往熔心洞深處，那里赤紅巖漿正在青銅鼎下翻涌，如同誰人暗藏了百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