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繼偉忙回頭看去，只見被封圍的地域，有一身穿藍袍之人正蹲在地上，看著什么出神。

竇繼偉趕緊辯解道：“那是羅希奭羅御史，本就是右相的人，又擅刑獄，所以不算外人。大王若是覺得不妥，我立刻著人請羅御史離開。”

原來是羅希奭，李瑁有點印象，甚至開始有點興趣。

當張博濟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時，此人居然來了現場，沒有受傳言誤導，看來并非蠢人。

李瑁阻止了竇繼偉，道：“既是如此，那我過去會會羅御史。”

羅希奭看得全神貫注，沒有留意到身后的腳步聲。

李瑁也沒驚動他，站在他身后伸頭看去，見他盯著的那塊地面上有一處細微的凹陷，細微到不是刻意去比較根本發現不了。

李瑁徐徐地道：“羅御史可曾發現了兇手的線索？”

羅希奭一驚，回頭看時，見是李瑁，連忙起身，恭敬行禮道：“不知壽王駕到，有失禮數。”

李瑁擺擺手，指著那處凹陷道：“羅御史不妨說說，看出什么來了？”

羅希奭正愁沒有接近李瑁的機會，此時當真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豈有不使勁渾身解數的？

他生性聰明，知道李瑁不喜歡那種諂媚阿諛之人，因此并沒有表現得卑躬屈膝，而是不卑不亢地指著那處凹陷道：“此處均是岷川一地的山石所造的石板，堅固耐久，千碾萬壓都留不下痕跡。”

羅希奭早年曾在工部干過小吏，對這些事情如數家珍：“此處其他地方都還平整，只有這里出現了凹陷。剛我用手丈量了一下，約莫就是半個腳印的寬度。”

李瑁接口道：“半個腳印？你是說，有人用腳尖用力踩了這里，所以才會出現凹陷？”

羅希奭點頭道：“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刺客臨走前發力躥上屋頂，這才無意中留下痕跡的。”

李瑁心想，這有什么好稀奇的，自己看過的影視劇更夸張，方圓一里山崩地裂的都有。

不過他知道羅希奭盯這么久，必有玄妙，于是套話道：“那你覺得能從這處痕跡看出些什么？”

羅希奭道：“瞬間發力，能陷珉川石板，據我所知，僅有三個流派可以做到。”

李瑁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那日他看見刺客飛檐走壁，大為驚愕，沒想到大唐時期居然還有武林人士，自此后，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著打探這方面的情況。

他得弄清楚是高武世界還是低武世界，這決定了他未來的戰略走向。

若是高武，則對江湖的拉攏不可或缺；若是低武，那還是千軍萬馬才是終極之道。

李瑁于是順著他的話道：“哪三個流派？他們在哪？平時從事什么營生？”

前兩個問題還比較正常，最后一個問題有些奇怪，不過羅希奭正沉浸在全身心展現自身才華的情緒中，沒怎么察覺這個破綻，立刻回答道：“泉州蛟龍門，以鏢運為生；營州朝陽閣，以調藥為業；蘭州閔天行，走商貨為主，這三家都有秘術，可碎石破墻，取人性命于暗影中，若是給得起價錢，也接暗殺的生意。”

李瑁一聽就明白了，押鏢的、賣藥的、外貿的，在唐朝都不是什么正當營生，側面說明是個低武世界，武林斗不過朝廷，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他立刻對武林失去了興趣，開始把焦點重新集聚到案件上來：“給得起價錢？多少價錢才能買動他們？”

羅希奭似乎對黑白兩道的事情都熟稔于心，不假思索就答道：“他們多是百年傳承，自有家風門訓，只管自家營生，輕易不接生意。除非皇親國戚，又對他們的營生有所裨益。接的生意一般根據難度定價，我知道安節度曾經找過朝陽閣，想暗殺突厥的人，喊了這個數。”

羅希奭張開右手五指，在李瑁面前晃了晃。

安節度？安祿山？李瑁目光微動，看著羅希奭張開的五指，猜道：“五十萬貫？”

羅希奭笑道：“壽王英明，不過他們失手了，因此這筆大生意最后也沒做成，還賠了幾個人。”

五十萬貫，差不多等于一個普通大州半年的賦稅，不算小額，卻也不算巨額。（注15）

安祿山能隨便拿出這么一筆錢來，證明他手中并不缺資金流，也證明了開元天寶年間節度使已掌一道之大權，有斂財的優勢。

而且，朝陽閣所在的平盧道正是安祿山此時的大本營，安祿山算是他們的父母官，對他們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因此這五十萬貫應該是優惠價，別的人只怕還要上浮。

短短一番對話，包含了大量信息，羅希奭似乎什么都沒說，但似乎什么都透露了，而且是以極其隱晦的方式不經意地透露出來。

李瑁作為混官場的高玩，深知這種以淺言深、以表見里的話術，不是普通人能使出來的。

羅希奭果然跟張博濟那幫蠢人不同，是具有真才學干的一名能吏，也是極擅拿捏人性的一名強臣，放在穿越前，妥妥的是秘書幫人選，而且是重點培養的后備。

更重要的是，他毫不掩飾地表現這種話術，毫無保留地傳遞許多內幕消息，這是想投靠自己再明顯不過的表現。

李瑁微微瞇起了雙眼，重新打量著這個一直從未被注意過的人。

唐朝盛世涌現出來的名臣良將太多，星光熠熠，羅希奭被掩蓋在群星的光芒之下，史料上關于他的記載并不算多。

他更多的是以和吉溫并稱“羅鉗吉網”的酷吏而出名，隨著李林甫的死去，被楊國忠針對，最終被杖斃，下場悲慘，史書上也沒給他一句好話。

李瑁不相信史書，因為那都是勝利者書寫的。

他也不迷信歷史評價，因為那都是后人臆測的。

沒有什么比得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來得靠譜，羅希奭已比他所見過的其他官員明顯優秀了許多，稱得上鶴立雞群。

李瑁的嘴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看得出來李林甫昏迷之后，羅希奭在宰執集團混得并不怎么好，這才想著另尋高枝，另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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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考據可跳過，謹供書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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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5：關于十萬貫金額』

根據唐天寶中期全國戶數大約在535萬戶左右，賦稅5700萬貫，而十萬戶以上可稱為大州，因此一個普通大州全年賦稅就有上百萬貫。一個節度使手上起碼掌握數個大州和更多的中小州，因此五十萬貫對節度使而言不是太大的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