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藥王谷外】

晨霧浸透了青冥山的褶皺，將百草梯田暈染成深淺不一的墨綠。本該飄著藥香的谷口彌漫著甜膩腥氣，成群的碧眼烏鴉蹲在枯死的羅漢松上，喙間銜著半融化的翡翠葉——那是藥王谷護山大陣潰散的殘片。

白小棠的銀絲履踩過泥濘時，靴底黏連的猩紅菌絲發出嬰兒啼哭般的細響。她盯著自己顫抖的指尖，那些曾在煉丹房靈活翻飛的手指，此刻正被藤蔓狀的黑紋侵蝕。

“別碰腐土。“陸昭離的黑玉扇橫在她腕間，扇面流轉的星河圖映出地脈異狀，“木氣在寅時驟衰，有人抽干了方圓十里的乙木靈氣。“

藥廬殘垣深處傳來鋸骨之聲。

眾人循聲踏入廢墟時，無數螢火蟲從焦黑的梁柱間涌出。綠光映亮中央那株十丈高的槐樹，準確地說，是槐樹內部嵌著的人形——藥王谷大長老青蕪子的下半身已與樹干融為一體，上半身卻如新生嫩芽般舒展，掌心托著朵半透明的優曇花。

“《枯榮經》禁術。“霓裳的紅紗纏住企圖靠近的弟子，“活人作壤，血肉化花，你們藥王谷倒是比我們合歡宗還瘋。“

白小棠突然疾步上前。神農瞳穿透優曇花瓣，照見花蕊中蜷縮的嬰孩虛影。那是青蕪子閉關修煉的藥靈，此刻正被根須狀的黑氣纏繞吞噬。

“不是禁術...“她聲音發澀，“長老的魂魄在被強行轉化為木傀。“

陸昭離的折扇倏地合攏。扇骨敲擊樹干的回音異常沉悶，像是叩在銅棺上。他彎腰拾起一片優曇花瓣，露水順著葉脈滾落，在掌心凝成“甲乙青帝令“的篆文。

“陸先生！樹根在動！“燕九的驚叫劃破死寂。

地面突然隆起無數藤蔓，每條藤上都生著人眼狀的瘤節。白小棠甩出銀針釘住最先襲來的三條毒藤，卻發現針尾迅速發黑——這些植物竟帶著藥王谷獨門劇毒“牽機引“。

“退到坤位！“霓裳的紅綾卷住眾人腰身，足尖點過瘋狂生長的毒蕈。陸昭離卻逆流而上，黑玉扇劈開纏向優曇花的藤蔓。當扇骨觸及花莖時，那些漆黑根須突然發出瀕死的尖嘯。

白小棠看見他后頸浮現出淡金色紋路，像某種古老的封印正在蘇醒。

【巳時·長生殿遺址】

殘破的青銅藥鼎歪斜在八卦陣中央，鼎身蟠螭紋被某種黏液腐蝕出蜂窩狀孔洞。陸昭離用銀刀刮取鼎內殘留物，青紫色粉末遇風即燃，騰起的煙霧凝成三足金蟾形態。

“是蠱。“白小棠將藥粉撒入隨身玉瓶，“但金蟾蠱該配離火，怎會引發木系異變？“

霓裳忽然輕笑。她指尖挑著段斷裂的藤蔓，斷面處赫然露出半截人類指骨：“藥王谷最擅長的可不是救人...二十年前南疆瘟疫，你們用活人試藥種出的'血茯苓'，根須里也長著人牙。“

白小棠猛然轉頭，腰間藥囊撞翻玉瓶。紫色蠱蟲順著她袖口爬向腕間黑紋，卻在觸及皮膚時爆成血霧。陸昭離的折扇無聲展開，擋住飛濺的毒液。

“你的同命蠱在排斥藥毒。“他目光掃過她愈發嚴重的黑紋，“兩個時辰內找不到解藥，這些藤蔓會從你七竅鉆出來開花。“

殿外忽然傳來破空聲。玄溟子的雪白道袍拂過殘垣，腰間懸著的五行羅盤正在瘋狂旋轉。他凝視著金蟾毒霧，突然掐訣喚出冰刃斬向白小棠——

霓裳的紅綾比冰刃更快。

“監察使大人這是要滅口？“她指尖金鈴纏住玄溟子手腕，另一只手捏碎冰刃，“小神醫若死了，誰給我們解這枯榮咒？“

玄溟子抽回手的動作略顯僵硬，被陸昭離的折扇抵住喉間：“大人左手似乎不太靈便？“扇鋒挑開半截手套，露出焦黑腕骨上新鮮的藤蔓勒痕。

藥鼎突然發出轟鳴，鼎內竄出的毒藤纏住四人手腕。陸昭離腕間黑玉珠迸出青光，照見藤蔓內流動的暗紅液體——那是混著蠱毒的人血。

“陣眼在生門。“他割破掌心將血抹在扇面，星河圖驟然化作青冥山地貌，“白小棠，你母親的墳塋可是在東北巽位？“

少女猛然抬頭，眼中第一次露出殺意。

【未時·往生林】

瘴氣在林間凝成翡翠色的旋渦，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沾滿蜜糖的刀片。白小棠的銀針在羅盤上顫出殘影，所指方向盡是掛著人面癭的怪樹。當那座無碑孤墳出現在視野時，她腰間的神農鼎殘片突然燙如烙鐵。

墳土泛著詭異的暗紅，一株雙生優曇花破土而出。白小棠跪倒在地，顫抖的指尖觸及花瓣的剎那，二十年前的記憶如毒藤扎入腦海——

病榻上的婦人渾身長滿樹皮狀痂痕，她握著女兒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小棠，把娘煉成藥人...這是唯一能救你的...“

腐土突然炸開，纏滿符紙的青銅棺槨豎立而起。棺內老婦雙目緊閉，脖頸卻詭異地扭向背后，無數根須從她七竅鉆出，與優曇花莖連成血肉經絡。

“娘...“白小棠的銀針掉落在地。

陸昭離的黑玉扇突然橫斬，斬斷襲向少女后心的藤蔓。扇面星河圖映出棺槨內部符咒，那些以人血繪制的紋路，竟與太白銜尸陣同出一源。

“不是轉化，是嫁接。“他扯開白小棠的衣領，露出鎖骨處蔓延的藤紋，“有人把你母親變成木傀容器，再通過血脈將咒術轉嫁給你...“

霓裳的紅綾纏住整座棺槨，金鈴發出刺耳鳴響：“小心！優曇花要開了！“

雙生花苞緩緩綻放，露出里面兩具蜷縮的軀體——青蕪長老與白小棠的母親各占一蕊，她們的胸膛被根須縫合，手中共同捧著一卷焦黃殘頁。

殘頁上的血字在月光下蠕動：

木主生發，輪回生根

玄溟子的冰刃突然刺穿白小棠后背。鮮血濺上殘頁的剎那，往生林所有樹木開始急速枯萎，地底傳來巨獸蘇醒般的轟鳴。

陸昭離的折扇裂痕中迸出金光，前世記憶如洪流沖破封印——暴雨夜的天機閣，青衫少年跪在卦陣中央，身后玄溟子舉起染血的桃木劍...

“師兄，你教過我的...“現任監察使的聲音混在地裂聲中，“天機可逆，生死可改。“

整座青冥山開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