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鑄劍山莊】

月光如銀汞般傾瀉在鑄劍山莊的千仞絕壁上，將嶙峋的劍冢染成一片冷青色。三萬六千柄古劍倒插在玄武巖中，劍柄纏繞的褪色紅綢在夜風(fēng)里簌簌顫動，像無數(shù)掙扎的斷指。濃重的鐵腥氣從地脈深處滲出，與松脂火把的焦煙絞作一團，在藏鋒臺上空凝成盤旋的鴉群。

燕赤梧的尸體就跪在這片劍林中央。

這位以“熔金手“名震九州的鑄劍宗師，此刻被自己的本命劍“斬岳“釘死在巖壁上。劍身沒入胸口三寸七分，暗紅血漬順著劍格上的饕餮紋蔓延，在青灰色巖面勾出歪斜的北斗七星。最駭人的是他的面容——嘴角撕裂至耳根，僵硬的肌肉堆砌成詭異的笑，空洞的眼眶里凝結(jié)著霜花。

一襲靛青長衫的陸昭離蹲在尸體旁，黑玉折扇挑開死者緊攥的左手。扇骨與劍冢靈氣相撞，迸出幾點幽藍火星。當(dāng)啷一聲，沾血的青銅鈴鐺滾下石階，在寂靜中蕩開細碎回音。

“陸先生，這…這真是兇案？“

鑄劍山莊大弟子燕九踉蹌后退，腰間懸掛的七柄小劍叮當(dāng)作響。年輕人臉上還沾著煉器爐的煤灰，瞳孔里晃動著藏鋒臺搖曳的火光。三丈外的白小棠輕嘆一聲，蔥白指尖凝起碧色靈氣，蝶群般掠過尸體耳后。三枚金針緩緩浮出皮肉，針尾蓮花烙印映著月色，恍如一滴將凝未凝的血。

“封魄針?！瓣懻央x用扇骨輕敲巖壁，驚起幾只寒鴉，“中此術(shù)者形同提線傀儡，看來貴派師尊遇害前，已被人操控了十二個時辰?！?

劍冢深處忽然傳來金鐵相擊之聲。

白小棠倏然轉(zhuǎn)身，素白裙裾掃過滿地劍痕。藥王谷棄徒常年與毒物為伴，右眼已煉成“神農(nóng)瞳“，此刻正泛著翡翠般的異光。她看見陸昭離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微微痙攣，經(jīng)脈間隱約有黑氣游走——那是觸碰天機禁術(shù)的反噬，自三年前那場變故后，便如附骨之疽纏著這個男人。

“陸...“勸阻的話尚未出口，西北方的劍池突然炸開沖天水幕。

【辰時·斷劍崖】

晨霧裹著冰碴撲在臉上，陸昭離瞇眼凝視巖壁劍痕。斬岳劍留下的創(chuàng)口邊緣異常光滑，仿佛熱刀切過牛油。他伸手撫摸裂痕，指尖傳來細微震顫，像是萬千亡魂在巖層深處嗚咽。

“不對勁?！昂谟裾凵揉У卣归_，擋住自崖頂墜落的碎石，“若真是煉器反噬，劍氣該呈散射狀。可這道裂痕...“

話音被急促的腳步聲打斷。燕九帶著幾名弟子狂奔而來，發(fā)冠歪斜也顧不得整理：“劍池...劍池里的淬火劍全活了！“

眾人趕到時，八百柄無主之劍正在池中瘋狂震顫，劍刃相互撞擊迸出刺目火花。水面浮動的金色符文像某種活物，隨著劍鳴節(jié)奏明滅閃爍。白小棠甩出腰間銀絲纏住陸昭離的腰，足尖剛點地后退，原先立足處的青石已裂成齏粉。

“太白銜尸陣。“陸昭離以扇抵額，袖中滑落半張黃符，“金氣殺伐，陣眼需千年寒鐵為引——你們最近可收過這類至寶？“

燕九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劍池邊緣：“三個月前玄溟子監(jiān)察使親送隕鐵，說是修補護山大陣...“

池中符文驟然暴漲，化作金色鎖鏈纏向眾人。白小棠的銀絲應(yīng)聲而斷，氣浪將陸昭離掀向森然劍林。電光石火間，一縷胭脂香破開血腥氣，紅紗卷住他的腰身旋上半空。三千青絲拂過頸側(cè)，霓裳足尖輕點劍鋒，暴走的劍氣竟如馴獸般俯首退散。

“陸公子還是這般不知死活?！昂蠚g宗主眼尾金箔閃爍如淚，腕間銀鈴卻發(fā)出示警的銳響。她沒察覺陸昭離的折扇已挑開自己袖口——半片枯葉粘在緋紅里襯上，葉脈泛著獨屬亂葬崗的尸青色。

劍池轟然炸裂，青銅棺槨破水而出，鼎身鳳凰紋在日光下流淌著血光。

【未時·藏劍閣密室】

白小棠的夜明珠懸在棺槨上方，照亮內(nèi)部鋪陳的赤金羽絨毛。燕赤梧丹田處嵌著拳頭大的冰晶，其中封存的焦黃紙頁正在緩慢溶解。當(dāng)她用銀針挑起紙片時，冰晶突然化作幽藍液體，沿著鳳凰羽脈絡(luò)滲入棺底。

“是弱水?！瓣懻央x以扇蘸取液體，在青磚上畫出殘缺卦象，“遇金則凝，遇木則腐，難怪要用離火之羽作屏障?！?

紙頁上的古篆讓白小棠脊背發(fā)涼。那些扭曲的筆畫像極了藥王谷禁地里封印的墮仙血書，尤其是“因果始輪“四字，每一道裂痕都滲出陰冷氣息。她正要開口，破空聲自窗外襲來。

陸昭離拽著她滾向梁柱陰影，三支玄鐵箭釘入方才站立的青磚。箭尾符紙無火自燃，灰燼聚成星象圖——奎宿犯太白，兇星照命。

“正東方向，木氣沖霄之地?！瓣懻央x摩挲箭鏃上的云雷紋，唇角勾起冷笑，“看來我們有三日時間抓鬼?！?

白小棠突然扣住他手腕。這個總把“凡人智慧“掛在嘴邊的男人，此刻右手經(jīng)脈正滲出細密血珠，在黑玉扇柄上留下蜿蜒痕跡。扇骨內(nèi)側(cè)不知何時裂開細縫，半截卦簽隱約可見，泛黃的紙面上，“弒“字如傷口般猩紅刺目。

梁上傳來銀鈴輕笑，霓裳的紅紗垂落在卦簽上方：“這味道...陸公子莫不是剛從墳塋里爬出來？“

陸昭離反手扣住那片紅紗，嗅到淡淡腐葉氣息。合歡宗主腕間脈搏跳得異常急促，像被困在籠中的雀。

**【戌時·地脈暗河】**

暗河水流裹著劍冢寒氣，白小棠的避水珠在掌心映出幽幽綠光。巖壁布滿新鮮抓痕，越往深處，靈氣越渾濁粘稠，仿佛有無數(shù)雙手在撕扯衣襟。當(dāng)祭壇輪廓從黑暗中浮現(xiàn)時，陸昭離的黑玉扇突然劇烈震顫。

青銅鼎高懸于穹頂之下，五色鎖鏈拴著五行靈石。本該放置金屬性靈石的位置空蕩蕩，鼎內(nèi)灰燼散發(fā)出熟悉的鐵腥——那是本命劍魄燃盡后的余燼。

“莊主的劍成了陣眼燃料?！瓣懻央x捻起一撮灰燼，指尖立刻灼出血泡，“但五行祭壇需要活人獻祭，為何偏偏選中...“

地面轟然震動。白小棠的藥囊炸裂，螢火蟲般的綠光涌向鼎身，拼湊出猙獰血字。當(dāng)最后一道筆畫成型時，暗河對岸亮起幽藍燈籠。

玄溟子踏水而來，雪白道袍不染纖塵。監(jiān)察使的玉冠在黑暗中泛著冷光，左手托著的千年寒鐵正在融化，鐵水順著指縫滴落，在他掌心灼出縷縷青煙。那張溫潤如謫仙的面容露出笑意，目光卻死死鎖住陸昭離顫抖的右手。

“一別經(jīng)年，陸道友的眼力倒是愈發(fā)精進了?！?

陸昭離握緊折扇。玄溟子手套邊緣露出的灼痕，與記憶深處的畫面重疊——暴雨傾盆的夜晚，天雷撕裂蒼穹，那只死死拽住他衣擺的手，也曾烙著同樣的焦黑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