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挺帥的。”

老爺子端詳他一陣，然后說道。

李染抿了抿嘴，笑了一下，“謝謝，很多人都這么說。”

“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這樣。”老爺子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骨架窄，但挺得住事。”

“謝謝夸獎。”

“不是夸你。”老爺子慢條斯理地說道，“只是陳述事實。李家的人，從來就不是靠嘴活著的。”

李染沉默片刻，點點頭。

“你媽聯系我，說你最近遇到點麻煩。”

“算不上麻煩，工作上有些波折而已。”李染輕描淡寫，“她也許是比較敏感，可能覺得我被天塌下來了。”

老爺子看著他，不說話。

屋里很安靜，只有心率監測儀偶爾發出一聲細微的“滴”。

“聽說你在寫劇本？”老爺子問。

“嗯，小編劇。”

“辛苦？”

“能活下去。”李染笑了笑。

老爺子這才略微點頭，似乎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

“你爸年輕的時候也想做電影，后來被我罵了幾頓，乖乖去接盤家里的廠子了。”他頓了頓，“他比你溫順多了。”

“我不是不溫順。”李染笑得更淡，“我只是沒人管。”

老爺子沒再接話，只是眼底閃過一絲極淺的情緒，隨即平靜下來。

“具體的事，你不用擔心。”他說，“我已經讓人處理了，你不用擔心遭受什么無妄之災。”

李染抬眼看他，輕聲說：“謝謝。”

老爺子像是沒聽見那句感謝，自顧自又拿起了桌邊的文件翻看，像是在宣告談話的結束。

李染沒有再打擾，只是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后起身告辭。

他沒問更多，也沒多留。

出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坐在床上的老人，姿態端正、眼神沉靜，像是始終活在某種鐵打的秩序里，連生病都顯得有規有矩。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趟來，是被對方“接見”，不是“見親人”。

但沒關系，他本來也不是來尋親情的。

李正勛住在另一棟樓，VIP病房最里側。

當李染站在門口時，隔著半開的門縫，正好看到床上的男人靠在枕頭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

頭上纏著紗布，一側手臂打著石膏，臉色蠟白。倒是氣場依舊，哪怕虛弱，也還是那個曾在媒體鏡頭前雷厲風行、寡言卻壓得住全場的李家掌舵人。

“進去啊。”

身后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是護士。

李染回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才推門進去。

病房的空氣安靜得能聽到鐘表的秒針聲。

李正勛聽到動靜，偏過頭看向他，眼神頓了一下。

“你來了。”

李染走到床邊，語氣平靜，“偶媽說你想見我。”

“我讓她叫你回來看看。”李正勛點頭，聲音低啞，“我們父子倆也沒怎么見過。”

“進來前我還確認了一眼名牌，我怕我認錯‘爸’了，那應該會挺尷尬的。”李染說道。

李正勛抿了抿嘴。

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李染看著他，輕輕問道：“傷得嚴重嗎？”

“命是保住了，接下來就看恢復情況。”他頓了頓，又問，“你最近怎么樣？”

“沒死。”李染語氣淡淡，“還能工作。”

“聽說你被公司人聯合算計了？”

李染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知道。

“偶媽說的？”

“還有智雅。”李正勛抬起頭看他，“她說你處理得不錯。”

李染眨了眨眼睛，“主編的標準可不太容易滿足。”

“她是你小姨。”

“……聽說了。”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明明是親父子，卻像兩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在共同的病床邊各自保持體面與克制。

李染低頭看著地板，問了句，“當年你為什么不再聯系我？”

這句話脫口而出，他也沒準備，甚至沒打算今天問。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萌發出這種沖動。

但說出口后，他卻沒收回。

李正勛沒馬上回答。他只是閉了閉眼，聲音比剛才更輕，“我那時候太忙，也有其他事情耽誤了。”

“比如？”

“你媽不愿見我，我確實也不知道怎么面對你。”他說，“我一直以為你會恨我。”

“我確實挺恨你的。”

李染低聲說，像是終于找到一個可以釋放的出口。

“不過現在也懶得恨了。”

“我明白。”

兩人都沒有看對方。一個躺著，一個站著，彼此之間隔著過去十幾年的空白——沒人知道要怎么填補，也沒人敢主動越過去。

但好歹今天，他們說話了。

這就夠了。

空氣又沉默了下來。

窗外陽光透進病房，在地面拉出一條長長的光帶。李染站在那道光外，影子恰好落在床沿邊緣，沒有越過那一小截縫隙。

“這幾年你一個人過得不容易。”

李正勛終于開口，語氣有些艱澀。

李染抿著唇，沒有回話。

他聽多了這種晚來的關心，也清楚這不過是一種補償式的姿態，想說一句“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可終究沒出口。

“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說。”

李正勛繼續道，“不用再這么辛苦。”

“那你告訴我。”

李染忽然抬起眼睛看他，“你為什么現在才說這些？”

李正勛對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

他看見李染的眼里有情緒，但藏得很深，像蒙了一層霧。

“以前我也不是沒想過聯系你。”

他低聲說，“只是……你已經不再是我能隨便打擾的人了。”

“我連你是個有錢人都是現在才知道。我原本以為頂多是個普通人家呢！”

“畢竟我小時候也沒啥記憶了。成年后的生活也不可能讓自己相信我能是什么有錢人家的小孩。”

“你現在倒是挺會撇清責任。”

李染笑了笑，但語氣里卻沒有一點笑意。

“你讓我媽帶著我走，給她撫養費，安排住所，把我從你的世界里一分為二地剝出去，然后現在說‘不容易’？你不覺得有點晚了嗎？”

李正勛沉默著。

“不過，”李染轉開視線，“我已經長大了，也不指望你了。你現在說這些，我只能聽著，沒辦法信。”

話音落下，屋里再次沉寂。

李正勛像是老了許多，靠在病床上沒再說話。

而李染站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頭問道：“偶媽說……你最近聯系我，是為了讓我回李家？”

李正勛沒有否認。

“現在這情況，公司需要做些交接準備。”他語氣平靜，“我年紀也不小了，這次事故之后……我得考慮未來。”

“所以你才想起有我這么個兒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染卻沒有繼續追問，只淡淡說了句，“你該先養好身體。”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

腳步很穩，也很輕。

仿佛只是來看望一個無關緊要的長輩，盡到了禮數，就該走了。

門合上的時候，李正勛望著那道背影，良久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