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萬歲山上燈火通明。

陳楓清楚的記得，距離上次司禮監門口見面不到三個月，如今再見到藍道行，眼前的藍神仙已胖若兩人。

身上依舊穿著五千言《道德真經》的道袍，頭上依舊帶著花冠，除了眼神中依舊流露出蓬勃朝氣以外，面相卻蒼老了許多。

和陳楓一樣內心苦澀的還有麥福。

因為上次在司禮監門口，麥福親眼見過藍神仙那年輕的模樣。

如今變得這般憔悴，麥督公心中萬分自責。

不過奇怪的是，陳矩就沒沒得有什么異常。

再次見面時，小孩哥內心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藍神仙天生就該是這副蒼老憔悴的模樣。

麥福有些不解，擔心孩子對藍神仙多有冒犯。

可細問下去，陳矩卻解釋說雖然藍神仙的皮相蒼老了，元神卻依舊是年輕的，身側陰陽二氣依舊磅礴浩瀚，絲毫沒有減弱。

這話哄得藍神仙很開心，笑得像個孩子。

在呂芳的安排下，陳矩，朱七，馮保三人在惡補上古典籍，尤其是對破陣，解蠱，結印，施咒等竅門要多加研讀。

陳楓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在一旁摸魚，不時拉聳著眼袋打著哈欠。

這時，藍神仙拿出一副巨大的地圖，將地圖在眾人面前展開。

“貧道的元神曾經立足于山巔，在圣山腳下俯瞰過這座巨城，元神重回肉身之后連夜繪制了此圖，大家都來看看吧……”

陳楓覺得這話頗有些好笑，調侃道：“藍神仙一時說在山巔，一時又說在圣山腳下，您究竟是在山巔呢，還是在山腳啊？”

“百戶哥哥此言差矣！”

陳矩當即搶答道：“凡間之山最高不過兩三千丈，而仙界圣山則有八千丈之多，正如李太白所言，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藍神仙立于凡界之山巔，與立于圣山腳下，兩者并不矛盾。”

中年道士點了點頭，笑道：“無量仙都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可怕，只是強行闖入確實不太容易，若是諸位不怕過程曲折些，避敵主力，悄悄潛入進去，打探清楚帝君魂魄被困的地方，我們再籌謀將其救出，其實不難的。”

聽著藍神仙侃侃而談，眾人很是受用。

但陳楓卻全然沒聽到那道士說的什么，只是躺坐在一旁，斜眼打量著掛在墻上的地圖，陷入了沉思。

記得當時那個夢里，他就是進入到那座巨城的一個街區，是跟隨一股力量的指引，在一個富人家的宗祠里發現了藍神仙的肉身。

過去或許有些難以置信，但他確確實實是通過燃燒香料，讓自己做了個春秋大夢，在夢里，他宛如二次穿越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聽說這地方叫“無量仙都”。

陳楓卻更愿意把它稱作是“夢”。

不過這個夢的夢境確實很真實，不像小時候做的那種夢。

在陳楓的認知中，夢境是很不連貫的。

比如明明上一秒還在家中的浴缸里洗澡，才把頭沉到水中就來到了東海水晶宮；明明上一秒還在和老龍王商討黑魚精是誰家的，下雨秒釣魚佬就已經黑標提竿，快速抄起一條幾斤重的塘鯰；上一秒塘鯰還在活蹦亂跳著，讓人垂涎欲滴，下一秒又跳回了臭水溝，讓人一下沒了胃口，如此周而復始，反復重映。

正常人一個晚上能做六七個夢。

尤其在后半夜，在快要醒來時，夢會特別多。

陳楓記得那一夜，他拿著銀燭臺大戰怨靈，那些妖妃殺都殺不完，每次將其打散了，很快又會重聚，像是生前有著濃重的怨念化解不開。

藍道行給眾人講解，見陳楓神思不屬，微笑道：“百戶大人其實已經摸到了解開無量仙都的法門。”

陳楓愣了愣，疑惑地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能摸到法門了？”

眾人聞言皆愣住，麥福最先反應過來，問道：“莫非百戶大人曾經去過？”

藍道行笑道：“他確實去過，當時他該是在外海進購香料，在試香時，恰好與貧道用上了同一套陣法，以至于落腳點都是一致的。”

“呵呵呵，我說這么這么奇怪，像是做了個夢。”

陳楓苦笑著說完，旋即想到了某個關鍵，驚道：“但也不對，藍神仙當時，是肉身啊！”

藍道行嘆息說：“那次是我大意了，想以陸地神仙之姿強闖圣山，才擺了更高級的陣法，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強大……”

見藍道行聊起仙都里的圣山之戰，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聽著。

用神仙的話講，那個無量仙都，其實就是個虛妄之所。

不僅是歷朝歷代，就連平行于其他位面的其他朝代，最終修得的仙緣也都是在這個所謂的無量仙都里。

什么是仙？何謂之仙？

其實仙力者，乃愿力也！

人活在世間，總會留下些什么。

只要做出的貢獻大，就會受到后人的敬仰。

受人敬仰，有了愿力，即可成仙。

天、地、人、神、鬼之中，前四者皆為愿力修成。

唯獨鬼仙一途，非是愿，而實是怨也。

因為死得冤枉，死得不甘，由此積蓄了怨氣。

這些冤死之人死后成了怨靈，游蕩在無量仙都。

這時擺在她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么輪回超度，要么繼續苦熬，熬到成為鬼仙。

但冤死之人偏又最難放下，試問誰又能放下？

這世間有太多的不甘，即便千古一帝，也會覺得壽數不長。

或許人類就是這樣，擁有得多的人，內心就愈發貪婪。

他們會犧牲大多螻蟻的利益換取資深的歡愉，即便這歡愉來得很短暫。

因此說是無量仙都，其實更像是無間煉獄。

藍道行講了一整夜，眾人對那虛無縹緲的未知世界逐漸有了概念。

最后，陳楓也問出那個最關鍵的問題：“為什么那些宮女要行刺，為什么兩名妃嬪拼了一死也要把萬壽帝君的魂魄綁到那個地方？”

藍道行搖了搖頭，“但我有個毫無根據的猜測，你們要聽嗎？”

麥福一驚，問道：“是和真龍天子有關，對嗎？”

藍道行悵然道：“貧道幼年曾聽祖輩們說，只要集齊四條真龍，即可在無量仙都建立一座永恒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