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

定名于元大都時期。

是由北海和中海部分圈出，作為皇室禁苑，此處位于紫禁城西側，到了冬天會大規模結冰，人們會在冰面上滑行，這在元朝皇室中十分盛行，稱作“冰嬉”。

不過明帝不好這一口，平時甚少來此。當陸炳和麥福站在太液池邊眺望，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尚未完全解凍的薄冰。

看完了景，麥福開始說事。

兩人在池邊打了個棚子，左右隨從自帶了些炭火，一個羊肉鍋子就在兩位上官面前這么清清爽爽地沸騰著。

陸炳夾了一塊趾骨咬了一口，燙得又吐回碗里，嘴上道：“其實你與我的分歧，不外乎是你去還是我去。”

麥福夾了些配菜放到碗里吹著，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問道：“你就這么肯定？難道我們兩個非要去一個才行嗎？”

陸炳拿起海碗嘬了一小口酒：“那不然呢？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麥福似笑非笑：“怎么會沒有呢？”

陸炳搖頭道：“你要是有辦法，咱們就不用在這里扯皮了。”

麥福沉思著：“辦法還是有的。”

陸炳皺眉道：“我說讓陳楓指揮，你卻說陳楓年輕，經驗不及馮保。

麥福笑道：“是你說陳楓年輕，經驗尚淺，我可沒說。”

陸炳回想起先前和麥福在六心居的會面，自嘲般笑了笑，說道：“就算是吧，可馮保一方面要照拂陳矩，另外在那種陌生的環境，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聲，不管是武藝還是經驗，他都遠不如朱七。”

麥福搶道：“是，朱七確實強悍，孤身一人幾乎無敵于天下，但那又怎樣？七爺所向無敵只是在我們眼前這個世間。至于那無量仙都是個什么所在，除了沈煉以外沒人知道。但就是這個沈煉，你北鎮撫司的沈煉，他知道卻不想說！為了逃避追問，他寧可帶傷送信。你鎮撫司高手居然懼怕鬼神，讓我如何信你？”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讓我帶隊！若是平時我帶隊可以，但現在是個什么光景？我可要提醒你，你我身上皆攬著重任！”陸炳聽得不爽，說完便一個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待將一口酒灌下，嘴巴還塞得滿滿的，嘴上卻咕噥道：

“遠的不說，眼下我一方面要籌備香料，還要調查全國商人的違紀行為，大同到雁門關一帶白蓮教蠢蠢欲動，試圖顛覆我朝，這次調回來朱七，我還得派別人過去。另外在朝中，嚴嵩的奏疏你看了嗎？拋開立場，矛頭可直指我錦衣衛啊！”

麥福深感慚愧，嘆息道：“這件事怪我，是我對清流文官們監視松了些，讓他們有機會騰出手來彈劾嚴閣老。”

陸炳冷笑：“平日里他們捕風捉影彈劾嚴嵩，嚴嵩大多云淡風輕就應付了。這次不過是幾封彈章，說他營私舞弊，插手河道漕運云云。但為什么這次的反應這么大？做賊心虛嗎？不然這奏疏算什么？賣主求榮倒戈清流，清流也未必容他。”

在這件事上麥福自知理虧，解釋道：“其實不能全怪嚴閣老，這件事多少還是司禮監的問題，萬歲主子也這兩年一直籌建江南織造局，辛苦嚴嵩抽調了河道衙門的人手協助，最終好處卻沒半分落到嚴府，嚴閣老心中有氣理所應當。”

“我就知道你算來算去最終還是要算到萬歲主子的身上！”

陸炳冷笑道：“雖說是萬歲主子欠他嚴府的，但你十二監跟東廠該替萬歲分憂，別說那什么怕清流監視的話，真想找嚴府談，可以挖條地道進嚴府，這點問題還難得倒你東廠麥督公見司禮監掌印？”

“哼哼！原來你還知道我是東廠總督兼司禮監掌印啊？”麥福苦笑著調侃：

“我這頭銜在大明建朝以來可是頭一份的，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跟我比，你陸炳還有那朱希忠都得靠邊。”

陸炳不想繼續胡吹胡侃，正色道：“那你倒是說說，你究竟想怎么樣。”

見話題又回到了正規，麥福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我的意思是，進入無量仙都以后，所有人都聽陳矩的。”

“陳矩？”

陸炳大吃一驚，愣愣問：

“你打算讓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奶娃娃指揮我鎮撫司的高手嗎？”

先前不是沒想過麥福很可能提出這個方案。只不過每次這么想，陸炳總會覺得很荒誕。漸漸的，每次這念頭冒出來他都自動否決，這些天下來也就沒做過半點這個方向上的心里預演。

如今驟然重提，陸炳倒有些愣。

然而就在這時，小太監匆匆跑來，因為跑得太急，同時地板太滑，來到面前時一個沒剎住竟摔了四腳朝天，緩了許久艱難起身道：“麥督公，陸指揮使，呂公公奉高公公之命，讓奴婢過來給二位傳訊。”

麥福見陸炳開始認真思考，拍了拍手上的水漬，起身笑道：

“我這剛要談出點結果，高公公便派人前來道賀了嗎？”

小太監嚇了一跳，連忙報道：

“高公公說，讓他麥督公親自當這領隊，他東廠的擔子，你呂芳先替他挑著。”

麥福眼睛猛眨了眨，好像沒聽清，回望了陸炳一眼，又感覺好像聽錯了。

突然，陸炳哈哈大笑起來，直到笑得前仰后合、上氣不接下氣，才道：

“你看你看，還是高公公心疼小孫子呀，這下可好，咱倆誰也別爭了。”

小太監不敢去看麥福的臉色，只等上官下令，現場氣氛詭異地安靜著。

直到看到一旁陸炳揮了揮手，他才如蒙大赦般轉身退走。

不知過了多久，麥福轉身回到亭間坐下，也學著陸炳那樣，大口吃肉，還給自己倒滿了酒碗。

陸炳問：“怎么，你的茶不香了？”

麥福一頓：“還是你這酒更烈些。”

陸炳笑笑，安慰道：“我并非是要冒犯于你，在我看來，身體殘缺之人，心中自有一股狠絕，倒不必以這烈酒催發。”

麥福將酒碗喝干，呼出酒氣，嘆息道：“就怕那些妖魔鬼怪殺不完啊！”